暗夜将近,喜怒哀乐从不会一概而论,几人欢喜几人愁,落日没西沉,残月往东游。
今晚的月平静,详和,兀自高举于空,半悬于苍穹,散发着幽幽的冷光,清辉斜笼下,是暴风雨前的风平浪静。
风平,浪静。平和的风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酒香,馥郁香甜下连这一室静态的死物都多了几分朦胧的微醺醉意。
这酒香气儿是从一扇半开的长窗里袅袅漫出,扩散于空中。
“清莲小苑”的庭院中,漫天酒香,扑鼻漾人。
妘颋手里拿着一壶酒,闭眼灌的很猛,烈酒入喉,呛出了不少温润湿意,他双眸紧阖的眼角,在烛光明灭里,恍惚中映出了些晶莹光亮。
半晌,一室静默。
妘颋睁眼,一双微浅包含着几分醉意的眼底是疮痍满目,残华褪尽的沧桑,霜白冷寂的月光破窗而入,照出室内的细微飞尘漂浮不定,也叫他那白了鬓角的华发无所遁形。
烛光月辉下,他仰头,又大口灌了半瓶烈酒,晃了晃手中又空了一只的酒壶,随手一丢,扔到了一堆空酒瓶中。
“妘琪,你说她是不是该,怪我了……”
立于梨花木桌旁的老者,依言垂落一双浑浊的眸子瞟过桌上凌乱错放,七倒八歪的几只酒瓶,涩然道:
“……夫人不会怪您的。”
妘琪口中的夫人,就是妘颋嘴里念叨的她,她——叶秋,妘府丞相已故妻子,亦是妘瑶因为难产,血崩而死的生母。
闻言,妘颋抬起宽大的青衣袖摆,挡住了大半张脸,过了半天,才从衣袖里冒出一声干哑的惆怅茫然,“该怪的……”
该怪什么,妘颋没说,身后立在暗影里的妘琪却瞬时红了眼眶,这么多年,老爷有多不容易,他都看在眼里。
世间安得两全法,卿……终究还是负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论如何抉择,都是切肤剜心之痛。
仰头,又是一壶开了封的酒,妘颋伸手就口,烈酒顺着嘴角流出,一股股滑落至脖颈,这姿势,放在儒雅至极的妘丞相身上,实在是骇人听闻般的不可思议。
“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年,我早知晓秋儿怀的是女胎……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妘颋的声音很轻,也很低,好像压着喉咙般从里面挤出,这句话未完,他又一连灌了好几口酒,停顿了几次才断断续续说完。
“……可是,我当年就算是知道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他痛苦的捂着头,另一只手攥紧捏成拳,大力的砸向身下的梨花木桌,一下又一下,拍的桌上的几只空酒瓶“霹雳乓啷”晃动碰击。
叮当作响的屋内,良久,传出一声时轻时重的呜咽抽泣声,“也许,就算是知道了,也还是这样吧——”
几经周折,卡在喉咙处的苦涩难咽终于也还是顺着一股脑儿的烈酒无声吞下,化作了一声可破天际的喟叹,轻浅如风却也厚重同冰,不容忽视。
今晚的月色果然很冷,连原本裹着酒香的香甜风气,都好像渐渐被冻的结了冰渣,冷冽刺骨了起来,顺着半支而开的长窗,争先恐后的钻了进来。
冷风灌入,猛然撞击敲打着长窗哐啷直响,妘琪看一眼被风气吹刮着摇摇欲坠的镂空雕花窗扇,起身去关窗。
身后突然飘来寥寥数语,“得去祈芸寺了。”短短几个字,他说的很慢,很稳,也很清,甚至连半点尘土风气都激不起来,却惊的面窗而立的妘琪,卷起内心的惊涛骇浪。
背后是一语毕,再无只言片语传出,埋头继续灌酒的妘颋,身前是冷风清辉夹杂着彻骨寒意铺天盖地涌来,无孔不入的肆意吹刮。妘琪本来微微佝偻的腰一时间带着颤意,埋的更为苍老了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原来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妘琪抬头,浑浊的眸光中老泪纵横,模糊不清的视野里,一片夜的沉暗窒息,唯有空中半弦残月,清辉冷情,一如妘颋满头渐多的白发横生。
小姐到现在仍无音信,若是再卜一卦,定是生死难料……
分分秒秒擦着半边天的皎皎冷月渐渐消暗了下去,融于朗朗乾坤,在清风明日下,几不可察。
外面是风和日丽,阳光普照的一天,妘瑶和知画主仆两人被圈在这潮湿、阴暗的地方,也不晓得几天了,反正是日月难分,一直点灯照明的一个鬼地方。
妘瑶瞟一眼不远处被五花大绑,绑在角落里的知画,两人大眼瞪小眼于空中无声望了一会儿,默契度十分一致的又摇了摇头。
这破地连一缕阳光都是奢侈,妘瑶抬头,一双波光灵动的眸,掠过镶嵌在墙壁边上的几盏蜡烛,扫了一圈圈这黝黑潮湿的都能长出来苔藓的四周,真想破口大骂!
可惜,她不能,动动被人塞住的嘴巴,喉咙深处抵着的一团麻布,憋住了她一肚子的牢骚和耐心,妘瑶又扭头看了一眼同样巴巴望着她的知画,一双亮的出奇的眸中,是无限的郁闷,翻滚的火气。
她敢肯定,就冲这地的阴暗潮湿程度,吼一嗓子都会有回音旋荡,这里一定是某个地下密室或者地道。
那日,她和知画在“遂安堂”左等右等不见青璃来,口渴难耐下灌了几杯药童端上来的茶水,然后眼前一黑,四肢一软,醒来就已经被人栓着铁链钉在了桩上。
说到这个绑字,妘瑶更郁闷了,同样是被抓,知画是绳子一捆,被直接扔在了角落里,而她则是被人格外“体贴照顾”的用铁链拴钉住,连点活动范围都没有。怎么看她这柔柔弱弱的身板也比知画安全吧。
而抓她们进来的人似乎是更想钝刀子割肉,把她们千方百计逮着进来,先是双拳加四脚的一顿胖揍,确切的说是把她一个一顿小皮鞭加辣椒沾水好好招呼了一通……
想到那顿蒙头暴打,顿时觉得五脏六腑又疼了起来,妘瑶吸了口气,娇俏的面容立马就皱成了一团,她姥姥的!连肋骨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