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太阳有些毒辣,即使有清风拂着,也无法阻止地面被晒得滚烫。
“咔啪——”一阵窸窸窣窣风吹落叶般的响声中,混杂着一声树枝断裂的声响。然后一声不甚干脆的破裂摩擦音响起,如同有暗器破风而过。
窗外这一阵阵异动,再传到许仙仙耳中后,动静已不是太大。
许仙仙一开始是没有在意的,只是下意识地收起了自己的家当,然后慢吞吞清点着妖丹和符纸。
她相信自己结的结界,更相信顾浔阳。
但那好一阵都没有停歇下来的打斗声实在有些吸引人,何况动静不减反增。
就算没有刻意使用通灵,许仙仙光是竖起耳朵,就能听出其打斗的激烈。
能在后院打出这么大的动静,绝对不是顾浔阳根本不放在心上的刺客。更何况,连一点灵力波动都没有,却能打出这样的动静,倒是越发让人好奇。
莫非对方同样是个元婴,怕把这条街拆了,所以过招时才不使用灵力?
带着疑问,许仙仙把被子一摊开,盖住床上的东西,然后攀到窗台边,移开花瓶和其他的小物件,小心翼翼地把竹帘中央的竹条扒拉开,两片竹条平行,露出一指宽的缝隙。
许仙仙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顾前辈受欺负的样子。
从她的方向看过去,一袭白衣的顾浔阳正被人一手揪着衣领压在石桌上。而胆敢揪他衣领的那位狠人身着黑衣,几乎全身都压在他身上,一头淡金色的短发微卷,随着那人低头的动作而垂到顾浔阳那丝绸般顺滑的墨发上,恰好挡住了两人的脸。
两人的动作一时僵持,许仙仙能看到顾浔阳的膝盖被那人用一只腿压着,试图反抗却没有挣开。
那人几乎把全身都压了过去,这样的动作让他背部的肌肉绷得很紧,腰板劲瘦平坦,不难看出是个少年。
可惜头埋得太低,两个人的脸几乎是重叠在一起的。否则许仙仙很想看看,顾浔阳此时的表情。
但面对这一副画面,许仙仙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和诡异。
大概是看惯了顾浔阳那副冷清又高高在上的面孔,所以现在看他被人压着打,竟然有些解气?
透过两片分开的竹条,许仙仙看见那少年的头突然往下沉了一下又迅速抬起,然后从淡金色的头发中探出一只与人类明显不同形状的耳朵。
尖尖的金色耳朵像是听到什么动静似的,和他主人的脑袋一同向某个方向转过去。许仙仙只觉得心里扑通乱跳,在那少年转过脸来之前,手疾眼快地闭上了竹帘,顺便还麻利地摆好了窗台上的花瓶。
快速地做完这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后,许仙仙的心跳还是没有慢下来,反而像打着小鼓般响个不停。
而就在她关上竹帘后,外面便立刻发生动静,许仙仙的小动作就是个开关按钮般,让静止的画面又活动起来。
一墙之隔,被踹了胸口的黑衣少年不怒反笑,琥珀色的眸子里透出几分得意:“高高在上的应王殿下,怎么在我面前却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你从前不是从来不拿正眼瞧我,怎么现在却这样看着我。是不服,还是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呢。”
顾浔阳扇开他那只揪住自己衣领的手,然后整了整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衫,眼中带着一丝薄怒,却只是道:“你不清醒,我不与你计较。如今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伤好之后,是走是留,都由你自己决定。”
那黑衣少年的笑脸一下垮下来,眼底一沉道:“浔阳,我们何时如此生分。不计较……呵,你不过是歉疚,不过是歉疚我……罢了,若不是歉疚,像我这样寻常的狐妖,恐怕你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我说得是不是。”
顾浔阳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微微皱眉,像是很不适应有人离自己这么近。
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得不像话,少年紧紧抿着唇,缄默的两人间就像是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少年的力气太大,把他的肩膀都捏疼了。大约他也没想到,半年后的重逢,苏醒的不止是那个少年,还有他本以为已经消散成烟的东西。
那是他一生中唯一一件后悔的事。
顾浔阳终于把语气放缓,拍了拍少年的脑袋道:“洛亦泽,既然你什么都想起来了,这样也好。我欠你的,会还,但不是现在。我还有……”
“浔阳殿下,我只问你一件事,”洛亦泽的表情有些玩味,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弹指即能让人灰飞烟灭的可怕元婴,而是被他玩弄于鼓掌的蝼蚁,“千山红的花……是怎么开的?”
少年的语气似是在撒娇,他眨了眨眼睛,然后抱住顾浔阳的手臂,重复道:“殿下殿下,告诉我好不好。”
上一秒还是面沉如铁,下一秒却像个爱撒娇的孩子。这般阴晴不定的性子,简直让人捉摸不清。
“你到底想怎么样?”顾浔阳无奈道。
“我想……”洛亦泽的脸渐渐靠近他的颈窝,朝着他的发红的耳朵吹了口气,没想到立刻被对方按住脑袋一把推回来。
少年也不恼,笑嘻嘻地盯着他看,仿佛是在欣赏着他那不动如山的表情下隐藏的不自然。
顾浔阳受不了他这样放肆的眼神,微怒道:“你到底——”
“我想吃绿豆糕,”洛亦泽飞快地续上,还刻意强调道:“让那丫头去给我买。”
顾浔阳哭笑不得,看着他那两只竖起的狐狸耳朵,仿佛想起来许多年前那个天真懵懂的狐狸少年,声音不由得软下来:“好,好,让她去买。那你不要再乱跑,就在家里休息。”
虽然还是没达到他理想的程度,但这般态度已经算得是十足进步。少年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往顾浔阳身上一扑,身体陡然变化缩小,变成那只颜色斑驳的小狐狸。
小狐狸口吐人言:“总都是平板,也没什么不同。我和那小丫头一起出去,顺便还能多吸收些灵气。你嘛……乖乖在家里休息。”
洛亦泽的心情愉悦起来,尤其在他说出“家”那个字的时候,内心更是涌出一种奇异的快感。
顾浔阳把视线从小狐狸的后脑勺移开,那只举在空中的、本来要给小狐狸顺毛的手迟迟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