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引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清心安神的手段,无论是曲子还是丹药,天下都多得是。
但就是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让她在听到琴音之后陡然失神。
松花绿和绛紫帷幔垂落至地,没有什么影影绰绰的舞女,只能看见一个端坐的琴师身影。
她本该记起辟邪的那些残酷话语,记起灵宫中沸腾燃烧的火海。
但不知为何没有。
她记起来的,只有那不知为何,听了就能让人安心的清心引。
琴音袅袅,让人生不起半点浮躁之意。哪怕是在最炎热的夏日,也如同清风阵阵吹拂而来,一遍遍安抚下哪些沸腾的、纷乱的、焦虑的、煎熬的情绪。
许仙仙在听到琴音开始的那一刻,便失措地从座位上站起,再下来却没有要往前靠近的意思。
重重帷幔遮挡,里面的身影不甚清晰。
但她知道,只要她往前走几步,再走几步。
然后伸出手去,去掀开那些帷幔,闯到那后面去。
她就能知道,知道是什么人在捣鬼。
或者,能听到帷幔后面传来什么声音。
希望的,或者失望的。
她说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或许真的很想冲过去掀开帷幔,又或者只想试探着开口。
但她最终只是站着,就这样站着。
然后,面色不改地听完了整首清心引。
琴音戛然而止,就像有人在她脑中打了一个拍。
什么悬泉瀑布,山石林木,山巅的迎客松和体态纤长的白鹤……
所有宁静的、平和的想象和沉浸,都从她的脑海中退去。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安静,又热闹的。
许仙仙直直地看着前方,看着那个不知是男是女、高矮胖瘦的影子。
仿佛是听到她的心声一般,左右帷幕缓缓被东西两方吹进的清风撩起,一只绣着石竹花的豆绿色翘头鞋首先出现在她眼前。
许仙仙眼色微动,渐渐看清那是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
女子身着朱色长裙,外披紫色纱罩衫,上面搭着绣团云的藏青色帔子。
纱衣透体,长裙坠地,却不给人半分轻浮之感,而是像一位画中的飘逸仙子。
纱罗薄透,予人一种柔和、恬静之感。
她的眉宇间却带着凌于众人之上的冰冷,美目中是睥睨一切的傲然。
“仙仙,你变了。”她嘴唇微动,两角上扬一个弧度。
许仙仙反而平静:“是么,但您似乎没有。”
“你在生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的语气。
许仙仙不想给她什么好脸色看,却也不能给她甩脸色看,所以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我来,所以你不高兴?”
废话,显而易见的事。
没有谁会在被戏弄、威胁、嘲笑和欺骗之后,仍然让自己的内心静如清水、稳如磐石。
她不是坐禅的老和尚,也不是懂得伪装的笑面虎。
哪怕那是一位她无法得罪的老祖宗。
她不知道为什么辟邪对姜许推崇至极,也不知道为什么幻术是天下至道。她只知道,她是一个普通的、会怕死的、讨厌被欺骗的人。
若能得到神尊级别人物的指点,别说是太古,就是如今能得到一位元婴指点,莫说谆谆教导,哪怕只是指点一二,都是灵修界千万凤凰儿、麒麟子巴不得的事情。
许仙仙蠢到了极点,她想不明白的事情,总会想要等到想明白再去做。
对待任何一个问题,她都不想草率,也不愿意敷衍。
这样很傻。
无异于一个温饱足够的人突然捡到食物,不管当时是不是饥肠辘辘,一般人可能当下便会带回去。
她却是个傻子。
她不知道自己需不需要,也不知道它对于自己究竟是不是赠予。
别人可能说起那食物的鲜美,但她不信。
所以她自己一试,但好像也就那样。所以她尝试了一小口,然后永远地放在了那里,把它当作自己的收藏品。
想起来的时候就去看一看,既不算作自己的,也不当作别人的。
许仙仙其实清楚这是两码事,姜许此人待她,和是否传承幻术,是两码事。
姜许再好,她也不会因此而稀里糊涂地去尝试幻术。
姜许再糟糕,她也不会因此对幻术厌恶。
姜许太蛮横,她和辟邪一样,在看她时带有那种天生而来的高傲。
她想出现时便出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幻化成哪个人的样子,便化作哪个人的样子。
姜许徐徐走到她面前,然后坐在她对面的月牙凳上,轻轻摇摆着手中的团扇。
鬼使神差地,许仙仙也跟着她坐下来。
一双美目看着她,姜许缓缓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许仙仙不想和她绕弯子,这是一次机会,亦是一次选择。
与其说到了修炼瓶颈,倒不如说她如今一身凝气修为都是侥幸。
你所能接触到的一切修行功法中,从来不会有一个人告诉你,杂灵脉应当如何修炼。
她的骨子里有着所有灵修者的渴望,她想斩妖除魔,她想游历四方,她想变强,她想争,想做最好的那个。
修武修灵,从来不是一个概念。
一把普通的刀,或许可以让她孤身斩贼十数人,却甚至无法让她杀死一只最低级的妖兽。
这是一条绝路,也是一种引诱。
姜许只是把她推了一把,然后把选择放在她面前。
然后,如同主宰一切的天神般,慢慢看着她做出选择。
若无他法,但凭阵符一道,以其天赋,他日或为宗师。
然而无论有没有丹药的辅助,她这辈子,注定无法凭借杂灵脉结丹。
姜许不急,因为从一开始,她就好像一面镜子,把这个女孩心中所想的东西都照了出来。
她不甘。
所以她最终还是会选择这一条,在她自己看起来都有些荒谬的路。
这是一条愚蠢的鱼,因为没有食物,所以无论如何逡巡徘徊,她最终还是会咬掉鱼钩上的饵。
哪怕那是一个未知。
她不安分。
姜许的眼中很是平静,看她时和看其他任何物件都没有差别。
许仙仙不禁猜想,这样的人,世间真的存在,或者说存在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