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都别想。”许仙仙的脸上浮起一丝怒意,“我好容易把你捞出来,你还要自投罗网?”
“姐姐肯承认是去救我的了?”朱秉煜笑了几声然后像个大人一样严肃道,“姐姐太任性了。”
“任性?”许仙仙从没想到能在经年之后,从一个比她小数岁的小孩身上再次听到这样的评价。不是她父兄,不是二夫人,不是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长老们,甚至不是修炼成精的鹤童。
这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为了竭力在朱秉煜面前塑造一个沉稳的“大人”形象,许仙仙板脸给他讲道理:“首先,我们这样逃了一回,玉面欢那边定会加强警戒。其次,你当初可是重点关照对象,就算是有所修整变化,别人也说不定还能认出来。再者,玉面欢那样的地方,不是我们该去的。”
朱秉煜听出来最后一点才是关键。无论她进不进得去,会不会被发现,最关键的还是她不愿意。
“任性。”朱秉煜认真道,“卞姐姐太任性了,做事只凭一厢情愿。”
“你敢这么说我?”许仙仙半开玩笑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语气里却潜藏着不近人情的冰寒。她不喜欢和人交往过近,更不喜欢被人猜心思,那会让她有一种被窥探的恼怒和不安。她不喜欢别人对她的评价,这和夸赞一件珠宝的精美或是论猪肉的斤两没有什么两样。
天资卓越给她带来的傲气,不仅仅是修炼时的坚韧心性,更有一次次对所谓规矩的冲撞与挑战。不是狂妄的自矜,而是天生的傲骨。任的是天性率真,也是刻在骨子里的傲气。
青楼酒肆这等地方,以她的出身,定是嗤之以鼻,怎么会容忍屈曲。
就算是最饿的时候,也不会有饿虎下山那样的吃相。最难受的时候,也会哭得很克制。最困厄的时候,也不会像土匪一样去烧杀抢掠。
这是任性,任由天性。
用北门戎的话,这叫“宁折不弯”,又称“刚过易折”,再称“吃饱了撑的没事自己作死”。
不择手段的人往往没个好听的说法,而宁折不弯的人往往没个好下场。
“我不喜欢那样充满脂粉气的地方,它的每一处空气都是坏掉的。可以的话,我想一把火把所有存在黑暗的地方都烧掉。”许仙仙的睫毛颤了颤,像蝴蝶轻扑着翅膀,语调温柔而又那么疯狂,“烧掉了,就干净了。”
“卞姐姐是真的想成事吗?”朱秉煜反驳道,“那为什么不用最好的法子呢?”
确实,如果能借秦府最不着调的小公子之手,顺顺当当进府那还不容易。旁人对她没有戒备,她也更方便借机去寻找红叶和鲛人,说不定连手都动不上。
“屈辱,”许仙仙缓缓吐出两个字,又道,“算不得好法子。”
积极认错,屡教不改。不管是让流丹阁上上下下都头疼的小魔女,还是如今死倔一道的卞霞,都能体现出许仙仙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个性。
场面一度有些僵持,什么都知道和什么都肯做完全是两码事。许仙仙心里始终别扭得慌,在做决定的边缘徘徊试探,就像是择菜时的斤斤计较。既是无奈又是保全。
她的眉头再皱下去只怕能挤出褶子,两面难得体现出狐狸的细腻心思来,在紧张的气氛中适当把白花花的手臂飘过来道:“我有个折中的法子。”
许仙仙看不见,朱秉煜却不能把那半截晃悠来晃悠去的玉臂视作无物,还是避免不了地吸了一口凉气。
“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先不要惹人耳目,这摊子就对着秦府,几个守门的护院也来写过东西,多少能打听些消息,再者都是要赚钱吃饭的,总之该支还得支。”两面这话十分真实,不至于让两个穷鬼忘了自己的处境,以为自己空着肚子就能筹划什么大业了。“而夜里……”两面顿了顿,“正是寻欢作乐之人最多,最放松也最混乱的时候,不妨就趁机混入打探消息。进不进得了秦府是一说,能多在秦家幺子身上挖些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玉面欢怎么进嘛……”两面撂下半句话,轻飘飘地逃离了现场。
“卞姐姐,我……”
“知道,我知道。”许仙仙揉了个纸团,扔到后面一个简陋的篓子里,“你说得对,我也没错。”
“但还是听你的吧,谁让你是弟弟呢。”就算一时难以接受,该做的事情,忍着恶心也得去做。因为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选择,而是必须的任务。
正如她不相信被誉为沧海“帝国第一将”的北门会是个没有原则的滥杀机器。但这样的不择手段,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勇气,勇于放下一切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专注于结果。就像霸王花教给她的刀——杀刀。
看似一个迂回一个直接,实则都是直奔目的的纯粹。一个不择手段,所以百死求生绝不放弃。一个不重招式,所以刀刀决然直取性命。
说到底,是一样的。
“还有一点小麻烦。”朱秉煜只有装可怜的时候像个孩子,此刻不紧不慢道,“眼睛。”
许仙仙一方面腹诽世间大概不会再有这样心智近妖的孩子,一方面心里又开始打鼓,毕竟谨慎些总是好的。
“卞姐姐看起来不想让人知道。”
……这不是废话吗?
没瞎装瞎,要真是瞎了还能叫人知道?人生处处是惊喜,留一手藏一招的,说不定就能哪天派上用场。
尽管许仙仙在惯用手和眼睛上都漏了馅,但有这眼力劲的估计也不多。朱秉煜也是天天在瞎子乞丐人群里头乱窜而练就的敏感嗅觉。
“卞姐姐的眼睛我不问,其实已经掩饰得很好了。我只是天生多疑,遇上不确定的事情,会多留意一些。”他怕许仙仙误会,又赶紧补上一句,“我不是怀疑姐姐,姐姐一定要相信我。”
“怎么改?”现在的许仙仙虽然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是将信将疑的,却自发地对这个名义上的弟弟有一种亲近之意。
“卞姐姐的眼睛能看见多少?”初次见面时他虽然狼狈,却没觉得许仙仙的眼睛有什么问题,他对此早有疑惑。
“时好时坏,现在么……全看不见,偶有一丝微光。”她说话的时候是看着人的,甚至会根据光线大小位置的变化而随之转动眼珠,几乎看不出破绽。
朱秉煜不得不为之敬佩。
一看就是练过的!
“卞姐姐知道我现在离你有多远吗?”朱秉煜转头往外走了几步。
“二尺。”
“现在呢?”朱秉煜负手在背,往后再退几步。
“一丈……二尺。”
“这样呢?”朱秉煜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似乎已经走到了湖边。
许仙仙伸手就是一个暴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