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几个想破了头,也找不出能和小皇帝交易的东西。
几人想过权力……
可是,工部焦芳乃是皇帝陛下天字第一号狗腿子,是陛下忠心的马前卒,陛下要干工程,这个狗腿子比谁都叫得欢!兼焦芳足智多谋,有时候出的主意,连刘健几人都头疼不已。
再加上,从工部出来的王琼,不但掌握了漕运,更是兼了都查院老板一职;现在,小皇帝想要发什么言,一堆狗腿子争着上!
兵部,虽然刘大夏名义上没换,可谁都晓得,至正德一朝,怕是帝王集兵权于一身,会成为往后的常态。
至于刘大夏,若是命好,能落个安然致仕,就算了不起。
户部,看似韩文仍然是尚书,但钱在小皇帝手里,并且小皇帝的核算机构一出,国家钱袋子也被小皇帝掌握在手里。
管不了钱的户部尚书,还是户部尚书么?
吏部,虽然小皇帝并未完全掌握吏部;可吏部尚书武清,却对小皇帝言听计从,是个刚直性毅之人,很难听进他人谏言。
礼部……科举都说了不算,礼部除了去给国子监搞后勤,去给藩属国使者敬杯酒,还能干啥!
刑部,众人大皱眉头,王鏊在搞的动作,他们一清二楚!
可是,几个又能奈何,且不说他刘健、李东阳本身就是《问刑条例》的主要推手,他们在这个位置上,可是深知国无刑律之苦。
王鏊真要立法,他们不但不能阻拦,甚至连反对都不能!
兼小皇帝深得民心,喜爱杀戮富户,真立了法,反而对士绅们是种保护。
这么一想,众人发现除了五军都督府……可五军都督府不是一直由张懋说了算?难不成,刘大夏还真能决定人选?
要么,就是内阁……众人头痛了!
哪怕将他们换下去,大家也没意见!
关键是,哪怕谢迁去了修书,小皇帝也没想找人顶替谢迁,反而对谢迁更为尊宠,谢迁家里几个小子更获得不少封赏。
刘健甚至试探过口风,想要乞骸骨,回家养老。
可小皇帝一口回绝,甚至振振有词,朕就是最好的良医,陪伴于朕身边,保证刘公活过九十岁。
甚至,小皇帝直言不讳,无论二人如何政见不同,矛盾冲突,小皇帝在史官面前保证,刑辱不加,哪怕刘健某天退了,也绝对是以最荣耀的方式退休。
当皇帝的都这么说了,刘健还敢说啥!
头疼啊,几人一边想不出主意,一边又打定主意,要保下孔闻韶,孔氏无论如何都不能削爵。
众人想得欲仙欲死,小皇帝施施然来了。
小皇帝一见刘健,就大皱眉头,道:“刘公,朕上次就告知刘公,你印堂火燥,眼有血丝,有咳嗽之痕,乃是心火旺盛,必须多喝水,多休息,还必须要按时服用朕开具的补品方子,观刘公颜色,怕是最近停了罢!”
刘健本身脸庞方正,一缕长须,硬朗刚直,既显得精神抖擞,又显得气质守正不阿,乃是当时最值得人拥有的面相。
别怀疑,大明朝当官,不但要有官相,更要有颜值。
焦芳能力足够,资历足够,在弘治皇帝时代连尚书都没混上,就是吃了焦乌头、焦大脸、焦黑脸的亏。
刘健颜值虽然比不过谢迁,但天庭饱满,脸庞坚毅,正是最好的官相。
小皇帝这么一说,刘健就有些惭愧。
实在是……小皇帝想要拉关系,套交情,比他老子弘治皇帝强一万倍。
鉴于刘健时时唬着脸,小皇帝借着自己是神医的幌子,不断给刘健把脉,如此往来十多次之后,刘健再也无法在小皇帝面前摆架子,耍威风!
他犹然记得在弘治皇帝时代,二人政见不同,大吵一通,弘治皇帝初时发怒,后来每每向刘健致歉,从此更尊重刘健。
他本拟与小皇帝相处也是如此,只需自己于政治中显得老练,多提良策,便能打动小皇帝……好吧,他被小皇帝打败了!
小皇帝把什么礼贤下士、嘘寒问暖这套尊老爱贤的把戏,玩得炉火纯青。
连刘健自己,都经常反思,是不是老刘偶尔太过分了?陛下如此尊敬老臣,老臣是不是应该更用心,老臣是不是态度要恭敬些?
三五次下来,刘健真是有些怀疑人生。
准确的说,是怕了小皇帝的嘘寒问暖。
这也带来了一个问题,他很难在小皇帝面前硬起来!
李东阳第一个发现了这个不妙的现象!
这位大明朝的顶级智者,不禁内心隐隐生寒……陛下,您这套手段,老李经历得太多了!
现在,您终于用在刘公身上了!
刘公,俺同情你!
他这么想,杨廷和也是人精;这个家伙能从翰林苑杀出来,能把经筵玩得像花一样,让弘治皇帝听得乐不思蜀,兼能成为太子的老师,然后直接入阁,不仅仅是他为人忠正,学问高深。
杨廷和,也是极其聪明的人!
哪怕他和李东阳不怎么对付,二人也忍不住偷偷打了个眼色,意思是,老李小杨,今天这个场合,刘公已经被陛下收买了,我们两作为陛下的老师,是不是……让谢公来主攻!
只可惜,现场还有个王鏊!
作为刑部实际上的老大,他有资格参与讨论此事,兼礼部张昇直接装病,将一应事务统统扔给了李东阳——所以,六部中只有他来了!
至于都查院,直接被李东阳无视了!
屠勋屠镛那两个狗东西,自从屠建入了陛下法眼之后,被陛下派遣去做了机密任务之后,这两个家伙隐隐约约,有成为天字第二三号狗腿子的迹象。
李东阳、杨廷和心中俱是一叹,短短时间,小皇帝三两下散手,不是把朝臣收买了,就是把朝臣收服了,我们这几个老东西还有什么用。
尤其是李东阳,他也算是小皇帝的座师,尤其记得小皇帝最喜欢抢他的椅子……现在想来,能教出一个礼敬恩师,贤达大能,学识渊博的弟子,他这个老师,很有成就感。
不过旋即,又想起孔闻韶。
孔闻韶勉强也算是他这个当世大儒的弟子,后来更是成为了他的女婿,和正德小皇帝真要论资排辈,还可以算是师兄弟。
不过,一个是千年不世出的绝顶王者,镇压异族不服,纵横万里山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悄无声息收拢权力,其心智,其才智,其能力,其为人,皆为绝顶之选。
可他那位女婿,除了依仗孔氏后裔身份,有哪点尊敬他了,就连他去年主持祭祀,作为岳父的他,差点被孔氏拦在门外,连场合都进不了。
可悲!
这位大明朝的顶级智者,忽而想起和小皇帝的温馨,忽而想起女婿的绝情,对孔闻韶的失望,忽而就达到顶点。
李东阳忽然双膝一跪,叩伏在地,老泪纵横,大呼道:“陛下,老臣无能,请乞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