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清远此刻正在军中,自然是不会因着薄娆回府之事便轻易现身,毕竟即便是勋贵之子,罔顾军规仍是重罪,眼下崇文帝将将登位三年,这些士族门阀自然是需要小心的,省的一个不好,便要给那些寒门子让了位置,如此的话,置祖宗基业于何地?
因此,薄清远自然是要事事小心,莫要让人抓住了把柄。所以今日即便他并未回府,有老太太这尊大佛在前头顶着,旁人也不敢说出半个不字。
眼下站在薄清程身后之人,其实还称不上什么少年,不过算是个小童罢了,如今约莫八九岁的模样,与三夫人安筝极为相似,这便是三房的嫡子,薄清书。薄清书年岁不大,但却日日与薄清程厮混在一处,之于功课也是懈怠,想来也不是个有大出息的。
薄玉乔此刻也并未对府上的男丁多做打量,在她看来,现下府上的三个男丁,最最成器的便是大房的薄清远,即便是不预备走科举这条路子,积攒军功一样是个年少有为的,余下二房三房的薄清程、薄清书,全是登不上台面的阿斗罢,除了蒙受祖宗庇荫,想来也不堪大用。
此刻,老太太端坐于主位,嘴唇微抿,一张保养得宜的面孔带着罕见的笑意,向来有些凌厉的凤眸,微微弯了几分,虽说眼下这这笑意并不明显,但也够处于堂中众人揣测她老人家心思的了。
看来,这薄娆姑奶奶,真真是得老太太心之人,万万不可怠慢了。因着老太太那欣喜的模样,眼下堂中人心思各异,但饶是如此,众人面上都是喜色,不敢当面违拗老太太的意思。
未过几时,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有些粗哑的声音,想来是寿吾院的婆子。
“姑奶奶回府了!”
听得此言,薄玉乔身子一震,眸光转向精致的雕花木门处,她倒是想看看这极为讨得老太太欢心的薄娆到底生的是一副什么模样。
不多时,从雕花木门外传来两道轻巧的脚步声,随后便步入一个面容清丽的妇人,左手边还牵着一个年岁并不很大的男娃娃,大抵五六岁,那副粉雕玉琢的模样,一瞧便是细细将养着的,想必这便是薄娆的独子甄凌了。
薄娆现下不过二十有三,正是女子极好的年岁,只见她墨发以上好的和田白玉簪挽起,现出纤细的颈项,耳间的翡翠玉铛在日光下透着盈盈的粉,看着极为温润。她身着轻银软罗百合裙,腕间的翡翠镯子成色极好,想必亦是难得的好物儿。
在薄玉乔看来,这薄娆容貌并非生的有多精致,但这通身的气派却让人移不开眼。那骨子里透出来的恬淡,仿佛山泉一般,让人不由升起一阵欢喜。
薄娆凤眸微转,一股子大家闺秀的矜贵便显露而出,让人不由升起一丝自惭形秽之感。
“你总算舍得回来了!”
开口之人是老太太,只见这先前还蕴着喜色的老夫人,顷刻之间便换上一副刻薄面孔,手掌狠狠的落在紫檀木的八仙桌上,啪的一声,让堂中人尽数惊着了,全都噤声,不敢言语。
见着老太太这幅模样,薄娆仿佛早便预料到了一般,面上反而显出一丝略显无奈的笑意,她缓步上前,冲着老太太径直跪下,不顾老太太眼中划过的心疼之意,三叩首之后,才开口道。
“女儿不孝,让母亲挂心了!”
薄娆如此举动,让老太太一副慈母心肠,哪里还忍心责罚于她?当即便从八仙椅上起身,亲自将跪在地上的薄娆给搀扶起来。老太太素日里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此刻却眼眶通红,让人不禁唏嘘。
“唉,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太太抬手紧握住薄娆的玉手,好一会子才恢复平静。一转眼,她便见着了跟在薄娆身旁的小童,当即一张略显苍老的面上便显出慈和的笑意。
“这便是凌哥儿罢!如今也已然七岁,真真是个不错的哥儿,快来外祖母身旁坐着。”
大抵是爱屋及乌的缘故,老太太对这甄凌的态度,倒好似比嫡亲的孙儿更为亲近,真真是让堂中众人开了眼界儿。
一旁的封氏见着老太太如此举动,眉眼低垂,面上闪过一丝不虞之色,却转瞬即逝。此刻封氏气怒的很,素日端庄秀丽的面庞,也显出一丝苍白,眼眶下泛着点点青黑,想必是近日心绪有些不宁所致。
见状,薄玉乔倒是升起了一股子疑惑,按说封宁这般虚伪作态的妇人,不论心下如何厌恶薄娆,面上也不会表现出纰漏,眼下如此模样,当真是让人不得不多多思量。
饶是如此,薄玉乔面色也未曾有丝毫改变,毕竟她身份低微,若是显露出不妥,使得封宁察觉,恐怕日后便更难过活。薄玉乔虽说不算绝顶聪明,也不会做出这般自掘坟墓之举。
迎了薄娆与其子甄凌,薄府便恢复了素日的宁静。因着薄娆夫婿甄宓身为太原郡郡守,所以亦是不能擅自离开辖制之地,眼下薄府的客人,便只有回母家省亲的薄娆母子了。
到了晚间,薄正下朝之后,一家子便又要赶去老太太的寿吾院中,一齐进行家宴。思及家宴,薄玉乔心下升起一股子讽刺,却仍是让玉翠这丫鬟细细收拾一番,莫要失了礼数让人挑出不妥来,这才往膳堂方向赶去。
到了膳堂,老太太尚未来此,薄玉乔一眼见着的便是唇畔挂着温和笑意的大夫人程氏。程氏如今不过三十有余的年岁,但装扮确实素净的很,倒是与她寡居的身份极为相和。
程氏一见着薄玉乔,那双凤眸便微微泛起了亮色,面上显出一丝笑意,轻声道。
“乔姐儿,快到婶娘这儿来。”
薄玉乔原本便极为感念程氏当日的援手,所以当下便很是欢喜,缓步走到程氏身畔。薄玉乔冲着程氏恭敬的福了福身子,而后便开口道。
“乔儿给婶娘请安了。”
瞧见薄玉乔这幅乖巧的模样,程氏面上的笑意更浓,当即便一把握住薄玉乔的小手,笑着道。
“乔姐儿这般乖巧,若是婶娘的女儿该有多好?莫不如婶娘求了你姨娘,将你舍了与我,也好陪婶娘在行健居作伴。”
听得此言,薄玉乔心下有些愕然,随即便不住摇头,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当即便让程氏不住发笑。
“唉,乔姐儿莫要吓着了,婶娘不过说笑罢了。”
程氏说着,姣好的面上便现出一丝落寞,在薄玉乔看来,想必是思念于军中的薄清远了。不过饶是薄玉乔猜到程氏的心思,也无法劝慰,毕竟程氏这一片慈母心肠,谁人也阻不了的。
正在此时,宁烟烟夫人娉娉袅袅的步入膳堂,着了一身绯红的裙衫,称之为艳光四射也不为过。宁烟见着薄玉乔处于程氏身畔,艳红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也不言语,默默的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程氏见着宁烟的眸光,不禁暗自微微摇头,她倒是觉得宁烟自产下薄玉颜之后,行为举止着实是有些张扬,如此的话,恐怕不日便会触及封宁的底线罢!毕竟她这模样,恐怕哪个主母,都会嫉恨不已。
待到薄娆搀扶着老太太步入膳堂之时,此刻薄府一家子早便聚齐了,男席居于左,妇人小姐居于右,也是泾渭分明。
薄娆与薄正分别落座于老太太的两侧,薄娆亦是细心非常,用晚膳之时一度给老太太布菜,所选的菜色尽是老太太欢喜的,如此举动,让老太太欢喜不已。
薄正见着薄娆如此为之,微眯凤眼,其中含着些许不明的意味,将象牙银箸放下,也未曾言语。对面的封宁见着薄正如此,心下恨极,气的银牙紧咬,却也不能表现出不妥之处,只觉心下郁燥不已,肚腹之间亦是升起一股子难耐的胀痛之感。
用过晚膳之后,薄娆便被老太太安排在她未出嫁之时的居所——凝翠阁,而其子甄凌则是住在经略居中,与旁的男丁一齐读书习字。
夜路难走,薄娆行进的步子也是有些缓慢,未过几时,便听得后头传来略显急躁的脚步声,那步子不若妇人那般轻盈,便说明了来人的身份。
薄娆身边跟着的两个丫鬟一名为冬怜,一名为夏语,如今都是二十出头的年岁,亦是打小儿跟在薄娆身边的家生子,自然能称得上心腹二字。薄娆也并未避讳冬怜夏语,当即便笑意盈盈的开口道。
“既然来了,怎的还不言语,莫不是瞧不上我了?七八年未曾相见,难不成都不欲与娆儿笑谈一番了?”
薄娆这略带娇嗔的言语,若是旁人听了,恐怕觉得有些诡异,毕竟其中带着的娇蛮意味儿,好似与夫君耳语一般,当真是亲密非常。但薄府人此刻心下清楚的很,薄娆的夫君甄宓,如今还好生待在太原郡,那此刻跟在其后的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