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带路。”
江起在旁边淡淡开口。“不介意我送你到家门口吧?”
潮汐心跳恍然错开节拍。她克制住老是想追随他的目光,头也没转的嗯了一声。
江起忽然笑起来,带着莫名的意味。
他人高腿长,一步跨出老远。潮汐需要加上步子才能赶上他。她尽量的跟着他的节拍走。两个人稍微错开的走在无边细密的雨里,有一两分钟彼此无言,互相沉默,淅沥的雨声打在简洁的黑色伞布上,混合着彼此间清晰可闻的微微鼻息声,气氛沉静的魅惑。
“前面直走到路口,向右拐个弯就到了,是一家三层高的院子。”
快到住宿的时候,潮汐和江起提前打好招呼。
江起没张嘴,嗓子里发出来一个轻轻的嗯声。
院子门口有一家小卖部。小卖部的老板娘是个标准的街坊大妈,潮汐在她嘴里听到过各种各样的传闻和流言,在人家背后嚼舌根子是她最拿手的本事。她说隔壁卖水果的那家人老板娘私生活不检点,说院子里一个女学生已经怀了孕,男朋友倒是跑了,说房东的老太太经常偷住客的东西,手脚不干净。这些传言都难分真假,但是任何一件不是很严重的事情到了她嘴里都会变了味。
潮汐对于她是尽量远离。她还记得这老板娘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天她刚搬来,因为夏蝉有事,是她自己把东西一件件吭哧吭哧搬上去。那老板娘悠闲的坐在院子口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往地上噗噗吐着瓜子壳,神态懒散,自顾自看她搞得大汗淋漓。
“那姑娘,看你也是学生,可要洁身自爱,不要随随便便带男人回来过夜!搞大了肚子没人要!”
潮汐当时气得差点没把手里的那个装满书本的箱子砸到她又油又胖的脸上去。
小卖部的蓝皮铁棚已经入了眼帘。潮汐一抬眼就看见那胖大妈正合时宜的坐在门口的雨棚下打着针线。
她脚底发虚,把目光收回来,转到江起脸上去。
“就送到这儿吧,谢谢你,地方到了。”
江起听闻,扫了一眼前面不远处立着的那家三层高的院子。这种居民区在这里并不常见,可以说是市中心繁华表面背后的一场不为人知的苍凉。院子墙上的白墙许久没刷已经斑驳,黑块灰痂从墙皮上撕裂开来,破败又萧条。
“你就住这儿?”
他停下脚步,眉头微微皱起来。
潮汐讶异于他这样类于轻蔑的口气,目色里渐渐生出冰凉来。
“这儿挺好的。”
江起目光落在她褶起的眉间,鼻息轻叹。
“送到院子里,雨大了。”
他口气忽然坚定的不容置疑。
潮汐听着他一字一句,没有听见“院子里”后面的“吧”字,想着他已然做好了决定,并没有留给她任何选择的余地。
她没说话,正迟疑着,旁边的人已经迈开腿走开来。
“哎哎哎......”她慌忙追上去。
那小卖部老板娘听见动静从手里的针线活上抬起头来。她狭长的眼睛里闪出一道鹰隼般的视线,直直向两人身上刺过来。那锐利的目光扎的潮汐后背发凉。
潮汐用余光仔细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感觉这段从拐角经过小卖部进入院子的路忽然变得漫长起来。
眼看着就要踏入院子的门槛,耳边还一片安静。潮汐微微松下一口气,想着今天老板娘那张嘴倒是乖巧了起来。
忽然间她瞥到那老板娘挺直身子,眯起的眼睛忽然睁开,像是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那姑娘!带男朋友回来过夜?”
她的嗓门大得吓人,高亢又粗犷,方圆几里的人几乎都能听见她的声音。有时候潮汐坐在屋里听她在楼下和别的人骂骂咧咧,那声音都能穿透墙皮射进来。
潮汐一惊,被她这一喊搞得手足无措。
她慌忙从伞下探出身子朝那边摆手,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不是不是,这是我同学!”
她说着话不自觉的望向江起。他倒是没有望着那大妈,只是忽然淡淡垂下眼,目光落在她已经燃起绯红的脸上,唇角勾起。
“带了就带了,有啥好害羞的?我看着小伙子长得还真是俊俏,你也不亏!”
潮汐脑子里轰然一响,想起那天她搬书时大妈冲她说的话,那时还对于她指手画脚的,今天怎么忽然这么大度起来。
难道是因为江起长得好看?
她胡思乱想着,只顾冲大妈用力挥着手,嘴里喊着不是不是,顺便加快步子踏进院子里。
从头至尾江起都一直沉默着。不过他的表情倒是很耐人寻味。
那大妈的声音还在身后不断响起来,杂糅进迷迷濛濛的雨里,被水花砸在屋檐和地面上的声音覆盖掉,飘忽的听不清。
“有些事情不要急于否认,扯不清理还乱的道理你不懂?”
江起终于在停步在院子里的时候开口。
潮汐抿起嘴来,似是对于他这番教导不甚欢喜。
她没说什么,从他的伞下闪了个身,一步站到楼梯口。
“我家就在楼上,我自己上去吧,今天真的谢谢你。”
她礼貌的向他打声招呼,刚要转身上楼,就听见身后江起的声音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轻和的响起来。
潮汐看见他撑着那把黑伞静静的站在雨里,面色带着清冷的笑意,眸子里的神色杂糅在密集昏暗的雨幕里,她隔着被雨滴打湿模糊的镜片看不清楚。
他的话语在迷濛里飘散开来,一字字的落在她心口。嗅觉里混入他身上四散开来的薄荷清香,混杂着雨水松软泥土的气息,好闻的让人近乎沉迷。
“我都到了这里了,你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潮汐站在屋子中央有些不知所措。屋子不大,能够放得下她的一张床和一个书桌,还有一个破旧的衣柜和鞋架。
不知道为什么。把这间稍显破陋的房间这样赤条条展现在他的面前,竟然生出了之前接待徐近希时没有的羞耻感和压迫感。人们在喜欢的人的面前忽然展现出来的窘迫感,比起自己在他面前出了糗更加的强烈。
自从遇上他,潮汐已经记不得以前的自己了。
“.......随便坐。我给你倒点热水。”
她才恍然想起来两人进屋已经有四五分钟,相顾无言的尴尬。便找了个借口出门去厨房倒水。卫生间和厨房都在外面,是公用的,环境自然不言而喻。
江起双手插兜静静站着,目光从屋顶巡视到地面,从鞋架巡视到床桌,最后落到那方米色木板课桌上。他眉梢微微挑起来,神色自若,径直走到潮汐的书桌前坐下。
书桌打理的很整洁。书本整整齐齐的累在左侧,右上角摆着一盏照明台灯,有几张写满法语字母的草稿纸零散的在桌面上摆开来,他能清清楚楚的认出她娟秀的花体字母。
他的目光毫不吝啬的在上面巡视起来,仿佛在寻找什么中意已久的东西。
“.......Ilya......unepersonnequejevois.......commemavie.(有一个人我视他如生命)”
这一行字很细微小心的被主人写在纸张右上角,在一张写满考研必备的单词语法句子里显得格外突出。像是写它的人在学习累了的时候胡乱写下的话,笔触却很用力,墨透纸背。
他压低声音轻微念出来,唇角随着句子逐字的完整不断上扬。
这一句话在嘴边像是要开出花来。
“水来了。”
潮汐一只脚刚踏进屋子,就瞥见江起正悠然自得的坐在她书桌前,低头看着什么。她心里一惊,拿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
“喝水喝水。”她抬脚走过去,把杯子放在他旁边,神色有些慌张。
江起从椅子上站起身子,退到旁边,目光落在她身上,眸意沉沉。
“不好意思,不应该随便看你的东西的。”
他为自己的失礼道歉。
潮汐心里闷哼一声,抬抬眼皮没有说话。她趁江起伸手拿过杯子的时间迅速往书桌靠着的墙上看了一眼,没让他发觉,继而磊落的把目光收回来。
“......你还有什么事吗?......”
江起站在这里,本来狭小的空间此时因为他的存在更加令她感到窒息。他身上无形的压迫感憋得她胸腔发闷,因为下雨走之前她关上了窗子,回来时忘记打开透气,此时屋子里的气氛却倒有些燥热,她抬眼跌入他似笑非笑的眸子里,感觉快要在那双眼睛里溺死过去。
潮汐趁自己手足无措之前下了逐客令。反正他和她的关系一直这样,互相不说,又彼此知明。她不害怕他生气,比起这来,她更害怕他距离她过近。
江起心中喑然,轻轻把只抿了一口的水杯放回桌上,目光又在屋子里扫视一周,继而抬脚走到门口。
“考研顺利。”
他拿起门口还湿湿哒哒往下砸着水珠的雨伞,转过身子时目色清明。
潮汐忽然想问他考不考研,到嘴边的话急切的像是要把胸腔撞烂。就跟上一次她到嘴边没问出口的事情,她想问他以后的以后,想知道他将来的日子,可是那些话到底还是被自己所剩无几的自尊心和自卑感狠狠碾成了碎片。
就问一次,就当熟人之间的寒暄。
潮汐感觉脚底生起热气来。
“......你考研吗?”
她艰难迅速的吐出来这四个字,感觉力气被消耗掉了一大半。她目光急切的落在刚要跨出门槛的江起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她看见江起侧过身子,门外的天色暗的发沉。雨幕密集,他的轮廓一半掩在昏沉中,一半落在亮室里。他眉角陡然生出笑意来,身上一贯的清冷在他微微扬起的下颌里荡然无存。
“不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