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这个词听上去美好,但这种时候下起来,只会让牵动了回忆的她,心情极端恶劣而已。
看着眼前白花花的冰凉雪片,她甚至气馁地想,或许她应该祈求琵琶湖的湖神跳出来,拿着一把金刀一把银刀,问她哪一把才是她刚才掉进去的刀?
也许这就是那把刀的宿命。
居无定所、四处漂泊,遭到贪婪之徒的争夺,永远任人予取予夺。
既然如此,或许该是终结那把刀宿命之时。
至少让刀拵陪着刀身一起沉入湖中,永远也不要被任何人找到,再被任何人争抢夺取。
下定决心并不需要太久。
闭上眼睛她抬起手,挥动手臂后,仅仅只是刹那的功夫,纯白色的刀拵也伴随着一声轻响,落入了静谧的湖水之中。
这样、就结束了。
她转过身,艰难地在水中迈动双腿,打算回到岸上去。
上了岸之后至少得偷偷找个地方,花时间把身上湿透的衣服烤干,否则这样子回去,娟江可不是好糊弄的。
「……你不要我?」
不知为何,她突然却想起了方才小夜左文字的神情和话语。
她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声,却又转过身潜入湖中——这次除了刀,还得把刀拵也一并捞出来。
这么能折腾她的刀,恐怕变成付丧神,也一样是个极端能折腾的家伙。
(付丧神?)开耶灵机一动。
当初大俱利伽罗化形,不光是出现在本体刀附近,本体刀还会回到他手中。而小夜左文字化形,虽然短刀没有回到他手中,却也一样出现在了本体刀附近。
那么或许——
“告诉我如何才能进行〖招灵〗和〖使役〗,我要把那把刀的付丧神叫出来,让他自己跳进湖里去捞他自己!”开耶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黑龙这次没装死,而是特别敬业详细地说明了要怎么做。
说是敬业详细,其实也没说几句,因为本来过程就特别简单。
“祈愿神明回应自己的召唤”→“体内积蓄的阴之气为招灵进行供给”→“念出神明的真名强化招灵效果”
没了。
一般来说就算不想回应、拒绝回应的神明,也会被强行拖到现世化形。至于拖出来后,是跟他(她)商量好好合作还是谈崩了开打,就全看她自己怎么处理了。
对于如此不负责任的讲解,开耶表示万分鄙视。
“请寄宿在刀剑之中的神明•鹤丸国永回应我的召唤,显现人身降临于世。”开耶特别没感情地干巴巴念完,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任何反应,周围依旧静悄悄的。
黑龙同样干巴巴地开口,要求她有点感情。
她满含感情——怒气——地大喊道,“鹤丸国永!你给我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黑龙特别不会读空气地提醒她,让她把手伸进湖水里,还特意告诉她,这名刀剑付丧神的灵识比较特殊,因为沉眠数百年的缘故,所以刚睡醒反应有点迟钝,估计得稍微等一会儿。
强行按捺着只要付丧神显形出来,就一定先按到水里把他(她)打一顿的想法,开耶恼火地伸出双手,手心向上。
隐隐约约的、她感觉到自己的双手,似乎透过冰凉的水,抓住了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那是两只戴着黑色手套、肤色剔透雪白的手,一前一后地握住了她的手。
尽管瞬间就从她手中化作光芒溢散,但却不是散落其他地方,而是凝聚光芒化作实体,落在了她眼前的水面,溢出更加强烈的白光。
(……?刚才那双手……怎么好像都是右手呢?)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开耶觉得大概是自己眼花了。
毕竟就算是神明,也不可能同时长着两只右手吧。真要是那样的话,不是怪物吗?
叮……
一道泛着紫光的白色符札,上面写着“鶴丸國永”四个字和复杂咒文,就那样悬空漂浮在她眼前。只是,那道符札上面,似乎萦绕着奇怪的气息。
试探地伸手碰了碰它,那道符札却像雪一样融化进了她掌心。
清澈晶莹的铃声响起,耳边出现了威严而又低沉的宣告声——
「契约成立。获得符札〖鹤丸国永〗,种族:刀剑付丧神。」
哗啦、哗啦哗啦。
粉嫩的花瓣片片飘落,混杂着冰冷的雪花,寂静无声地落在水面,飘荡在融化的雪水与湖水之中。
连微凉的空气都带上了清浅的花朵馨香。
(我是不是白日做梦了?这个时节居然会有樱花飘落???)开耶忍不住想揉揉眼睛。
不过考虑到最近这半年的天气异常,不是下雪就是刮风,就算大夏天飘点樱花,也完全不奇怪——才怪啊!!
(如果奇怪的东西接触多了,每次都因为心理承受能力好,所以接受这么快的话,人也很快就会变成奇怪的人了吧!)开耶决定还是要挣扎一下。
白光逐渐黯淡下去,从白光中显现出身形的是一名身着白衣、腰侧挂着纯白金链刀拵,双手正缓缓从水中捧起一柄刀的付丧神。
真是玄幻的一幕。
哪怕她能同时变出火与冰,也从没见过“大变活人”的场面。
湖面上萦绕着白雾,空中飘着白雪,这名付丧神在这样的场景下,居然能比白雾和白雪还要更加白上几分,生生透出一种不沾染尘世气息的飘忽遥远之感。
泛着银光的半长白发,明媚圆润的大眼,微弯的饱满朱唇,几近透明的雪肤,纤细的手腕与指尖,温柔如水的气质,就连侧过脸来冲着她笑时,那双掩映清澈湿润金瞳的纤长睫羽,都透明得如同雪的结晶一般。
……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真的就像是优雅高贵的鹤一般。
(……啊、既然是个看似柔弱的美貌妹子的话……就不能把她按进水里揍了吧。)开耶不知道自己该感到高兴还是沮丧。
无论如何,女孩子她是绝对不会随便出手去揍的。
说起来,她目前为止见过的付丧神,都是男性。
这也让她忍不住期待着、亲自动手召唤出的女性付丧神,能是个优雅成熟、稳重体贴的美人大姐姐。
……虽然下一秒,待那个有着优雅高贵气质的身影,微微启唇说话后,她的期待就彻底落空了。
“哟、我是鹤丸国永。这样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是不是吓到你啦?”
开耶:“???”她的耳朵是不是失灵了?怎么听到一个男人在说话?
——这绝对是继见过信长、黑雪的女装之后,她再一次被男生女相的美色所逆袭打败。
“男、的……”开耶呆滞地望着眼前逐渐靠近的男子。
一个男人,皮肤雪白光滑到要用“雪肤”来形容,唇形饱满好看到要用“朱唇”来形容,那张脸用“美人”来形容都不能充分表达其美貌程度的漂亮,作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女性,她都不知道该露出多悲哀的表情才好了。
白衣付丧神噗嗤一笑,神色间尽显愉悦,“没想到居然被怀疑性别,这可真是吓到我了。不然你摸摸看,我到底是男是女?”
说着,他展开双手晃动两下,露出被衣服掩盖着却依旧能看出一马平川的胸膛,示意她随便摸、尽管确认。
仔细看看,美则美矣,但还是能看出是名男性。虽然有着张秀丽精致的脸,但气质却并不像黑雪那样阴柔,反倒有些凌厉刚毅——毕竟他也是刀剑付丧神。
只是他笑起来快活清爽的样子,化解了那份凌厉与刚毅罢了。
那张脸毫无疑问是她喜欢的类型,就连温柔高贵的气质也令人心动。
不过,也仅此而已。就像人都喜欢美丽的东西,会对美貌趋之若鹜一样。
只是……那种讨打的说话方式,让人不由得有点手痒。
而且不知为何,竟然让她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和她见到长政、阿市、庆次他们产生的那种熟悉感完全不同。
总觉得好像……更类似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因为,她能够很肯定自己过去应该与长政、阿市、庆次他们交情匪浅,关系密切,就像他们也会不由自主地主动亲近她一样。
可对鹤丸国永那张脸,却好像有一种……微妙的排斥和抗拒。
虽然外表看上去优雅高贵、表情也显露出温柔体贴,会是她喜欢的类型,而且长相也是容易令人心动的类型——
开耶竭尽全力试图从空荡荡的记忆里,寻找那种避之不及的相似感。
……对了,就和面对明智光秀时的感觉,有点相似。
是那种——只有这个人,绝对不能够原谅;只有这个人,绝对不能喜欢上的感觉。
说起来……她面对光秀时,的确隐约浮现过“我总是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这样的想法。尽管只有唯一情绪波动的那一次而已。
开耶忍不住想抚额。她以前到底是有多作死,难道是喜欢上有妇之夫、或者自己的亲哥了?
(……不对啊,我也没有亲哥,倒是有个亲姐。)但她对柘榴的感情可是不能再正常了,她对自己的性取向那是相当有自信的,绝对不可能喜欢上个女孩,就是失忆了也绝不可能。
除非她性别转换成了男人,否则她没那么容易放弃挣扎。
(一般说到“不该喜欢的人”,那就是有妇之夫、年龄太大的老头子、闺蜜的男朋友——可我除了姐姐之外,好像并没有可以称为闺蜜的女性朋友啊……虽说有点可悲。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什么人是不该喜欢的来着……)开耶努力地思考。
不过,若说对光秀有这种感觉也就算了,但对一个被自己召唤出的付丧神,为什么也会有这种感觉?这也太奇怪了。
毕竟按照黑龙所说,这个付丧神的灵识比较特殊,应该一直都在沉眠、已经沉眠了好几百年才对。
难道是……以前她认识和鹤丸长着同一张脸的人?但对和青梅竹马长得一模一样的藤堂兄弟,她也没有这种感觉,甚至不如说根本对青梅竹马的羽生兄弟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虽说以往都自我催眠说不介意、不在乎,可这种只有自己的记忆,好像一个被捅了无数无法填补的大洞的筛子、无论如何前后都连不上想不起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焦虑烦躁不舒服。
也因此,她连带着对眼前的付丧神,都不想表现出什么好态度。
只不过,她却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在一个健谈的话唠面前,表现的像个沉闷的锯嘴葫芦一样,如果没能让对方对自己失去兴趣,就只会引起对方的好奇而已。
等她反应过来时,眼前的付丧神早已将手中捧着的刀回鞘,别在腰间后,身上也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件带着兜帽的绵软白色织物。
看了看浑身滴水的她,他将外套脱下后披在她身上,特别体贴地拢好衣襟后,一点儿没犹豫地伸手,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对,就是传说中的公主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