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没有——没有别的意思。”把开耶的沉默误当做是尴尬，佐吉有些结巴地道歉。
毕竟就算进了城里当差，现如今的世道，也不是所有女子都有接受认字教育的这份运气和家境的。
所以这么想了想后，佐吉内心的自卑感稍微消失了一些，也没再把开耶当做有身份、需要恭敬疏离对待的大小姐。
看到开耶依旧垂着头不吭声，为了打破沉默，反而是佐吉急惶惶地开口解释，“我在信中写的内容，是感谢你的帮助，以及解释为什么只还给你一条手帕。”
有些走神的开耶回过神，“为什么？”
他有些支支吾吾，随后用另一只空闲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条折叠的方方正正的手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沾染了血迹……我无论如何都洗不掉，实在不好意思就这样还给你，只好只还给你一条，写信解释清楚缘由，将那些糖作为赔礼道歉、和感谢你帮助的赔礼及谢礼。虽然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女孩子应该都会喜欢甜食，虽然这也只是一种常识，但这种常识他却从来没拿来实践过，因此颇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这世上不存在完全没有问题的真理。
“谢谢你，那些糖很好吃。”开耶朝他微微一笑。
「哗——石田佐吉好感度上升。」
“啊、不……我、应该，应该是我向你道谢才是。”
什么事都要见好就收，何况一天之内好感度刷的多了，就算再做多少讨好对方的事，也不会有提升好感度的效果，所以开耶很严肃地讲了一通他的伤现在有多么多么严重，然后约好每天都会过来给他换药。
佐吉本来并不愿意这样麻烦她，但奈何开耶使出了学自宁宁的、堪称牛皮糖一般缠人的说教本领，搞得佐吉烦不胜烦、却又因为她是全然一片好意，只好憋屈地选择了接受。
开耶的考虑是，既然这个孩子具有一定的才能，那么刚好也可以用这件事锻炼一下他，等他年岁稍微大一些，就直接把他带回去做小姓，之后再推荐给长政，也不算埋没了这样一个人才。
反正之前高虎也是这样推荐给长政的，开耶完全不觉得将自己培养好的人送给长政，自己是不是会有所损失。在她看来，只要长政好，那么就一切都好，大家都好。
接下来几天，开耶都按照约好的前来长冈町，而小佐吉也特别听话守时，每次开耶来之前，他都已经乖乖待在那里等她了。
虽说开耶因为这件事调侃他时，他却总是红着脸，以“我才不是怕你会等太久，只是因为这里风景很美，想要多看看才提前来的。”为由试图搪塞。
稍微熟悉一些后，开耶无语地发现，他哪里冷淡了，根本就是个话篓子，而且还特别爱操心，总是会担心这担心那，认为她这么爱多管闲事，说不定根本没法胜任在城里的生活和工作，反而会搞砸一些事，比如需要置身事外的时候。
虽然听上去特别像是挑衅，但基本上已经摸清这个小鬼脾气和性格的开耶，也知道他这是担心的表现。
开耶自己反倒不觉得自己爱多管闲事，不如说如果不是发生在她眼前的欺凌，她根本懒得搭理，而且就算要管，也是有技巧的。
……只不过，她的确无法对弱者遭受欺凌视而不见。
有时候，她也会在脑海中，突兀地找寻到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画面——都是她小时候，在遭受欺负时，受到某人保护、照顾的画面。
可她从来也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也因此无从得知究竟是谁。因为从小就和姐姐没怎么分开过，开耶下意识地认为，那个从小保护、照顾自己的人，应该就是柘榴吧。
（可是为什么到了长大以后，这种保护关系，却反过来了呢？）开耶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她倒是有些印象，她大一些之后，一直都是以柘榴的保护者自居。
开耶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曾经受到过保护，长大后才会想要去保护他人，而这种习惯和想法根深蒂固，才造成她现在产生想要保护弱者的条件反射。
想了想当初柘榴给她的那张旧照片，开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什么。
如果真的是青梅竹马，她却对他们没有丝毫印象，以常理来说，她也实在是太过薄情冷酷了。
◇
仅仅只是靠换药、聊天、讨好之类的行为，提升的好感度毕竟有限，因此开耶开始积极地尝试，看有什么是小佐吉感兴趣的。
这么一尝试，还真摸出了一些门道。
小佐吉明显对吃食没什么兴趣，对甜食也很一般，但他却对茶道格外感兴趣，而且也对书籍很上心。
开耶投其所好地借了几本书给他，并且约好了还书的时间不说，还在他热心地看着自己泡茶，似乎欲言又止好几次之后，才开口说教他茶道。
当时他那双总是显得晦暗没精神的红色双眼，居然一下子现出了明亮灿烂的光彩，简直就好像是清澈剔透的红玉一般耀眼生辉。
……反倒搞得开耶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她之前一直不松口，就是为了吊着他的胃口。
佐吉会这么开心也是有原因的。
开耶的茶道可不是一般会泡茶的水准，不仅和茶道名人千宗易切磋过，得到了他的指点不说，陪着庆次去京都多次，她好歹也是在那些精于茶道的公卿贵族们面前，表演过泡茶手艺，甚至颇受欢迎、享有赞誉的。
原本失忆前就有相当好的基础，再加之有名师指点，经过了高标准严要求的长时间锻炼，哪怕是个瞎子，也能闻得到她泡的茶香气浓郁，听得出她整套泡茶动作极为精炼流畅。
就算开耶没有吹嘘过自己的茶道手腕，但光从动作就能看出宛如艺术品一般赏心悦目的美感，佐吉又不瞎也不傻，自然能看出她在茶道上颇有水准。
……尽管他真的不清楚，这个水准有多高——高到都能在前关白一条兼冬面前泡茶的地步——就是了。
总之，因为教佐吉茶道的缘故，他的好感度简直提升的飞快，不说答应他时，好感度就连升了好几次，之后每次教他，他那副求知若渴、认真严谨的态度，都让开耶颇为受用。
说真的，没有哪个老师会不喜欢认真学习、态度又好的学生。
也因此，当开耶趁着教他茶道时，便漫不经心地提到了想要打听大家对新政策看法的事。
因为早已经放下警惕心的缘故，佐吉倒没表现出特别反感的样子，毕竟以他的身份而言，也不会有人想要通过他获取什么利益，说白了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开耶先是表达了一下自家主子——浅井公主对这个新政策的推崇，观察了一下佐吉的态度毫无异状后，又苦恼地说自己想要分担一下主子的工作，但却没有什么进展，因为她并不擅长做这种打听分析的工作。
——她的人物设定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女房。有这么一个精于茶道的特殊技能已经很逆天了，要是再让佐吉觉得她连打听分析的情报工作都能做好，难保他不会多想什么。
他毕竟是个聪明又敏感、细心善推敲的人，虽然还是个孩子。
果不其然，看到她那副苦恼的模样，佐吉踌躇了没两天，便主动提出要帮她的忙，并且已经提前整理好了打听来的情报拿给她，问她行不行。
……只不过，他那一手比鬼画符还可怕的字，实在是让开耶感到冷汗直流、束手无策。
拿给她后，看到她那副纠结郁闷的表情，佐吉才想起来，她是不识字的，这才又有些磕磕巴巴地道了歉，说是让她直接拿给浅井公主看。
开耶心里默默地吐槽，（别说什么拿给浅井公主看了，我的确是看了也看不懂啊。）
考虑到不能直接跟佐吉说“你的字太难看了我看不懂”，开耶决定还是委婉一些比较好，不要伤到这个小家伙的自尊心。
于是，背锅的对象就变成了藤堂庄兵卫。
她不信这么个鬼爬似的字，她的军师庄兵卫就能看懂。
事实证明，她的确是够了解庄兵卫的。因为后来她尝试着把佐吉写的东西给庄兵卫看，纳闷的庄兵卫一度还以为那是南蛮语，或者阴阳师画的咒符呢。反倒是庆松不知为何、竟然看到佐吉写的东西后，脸色微变并每一个字都认识。
转达了她编出来的、庄兵卫对佐吉字的见解之后，佐吉明显很是沮丧。
但因为庄兵卫好歹名声在外，就算是佐吉也知道藤堂庄兵卫高则是浅井公主的侧近军师，因此倒也没有流露出不满气愤的神色。
只是他从那以后，虽说还是会将收集筛选的情报记录在纸上给她，却会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他那些鬼画符，教开耶“认字”。
……虽说苦逼的开耶觉得，她这的确是认字。
认的是石田佐吉流的日语。
在同时精通日语、汉学、葡萄牙语三国语言，最近还在学习法语和英语（华梅让万能的詹姆先生编写了这个时代古法语和古英语的简易字典，方便开耶先记忆背诵以增加单词的储藏量）的开耶来看，小佐吉写的书面文字，根本就已经是一种全新、未知的语系文字了。
为了方便“不识字”的佐久夜（开耶）能够看懂，体贴的小佐吉也是煞费苦心。不仅将分析总结全部精简，用概括性的语言，通俗易懂地去写，还尽量克制了一下连笔鬼画符的习惯。
虽说开耶辨识起来，还是格外的费劲和痛苦。
她发誓，她学习难搞的古法语，都绝对没有这么痛不欲生。
光是看着佐吉的字，她就忍不住觉得，估计佐吉的字，能和拉斐尔宣称的“世间最难学”的阿拉伯文字相媲美。
好歹收买了小佐吉之后，就打听情报方面，除了工作效率极高的黑雪之外，开耶现在也只剩下定期前往长冈町，去收取佐吉的总结了。
也因此，在说明自己大概会有一阵子没法过来的事后——她毕竟还是今滨城和观音寺城的城主，也不能长期不回今滨城——开耶告别了有些依依不舍的佐吉，将黑雪留在观音寺城继续进行他的工作，就返回了今滨城。
只不过，在返回今滨城之前，她还专门去了趟今滨町的国友村，拜访国友善兵卫。
目的？自然是验货。
毕竟她离开今滨城之前，就跟国友善兵卫说过，等她回去之后，会把余款给他，并且验货没问题的话，就把鹤丸国永那把刀和新打造的刀拵一并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