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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君难耐更思君,相逢便满他不闻。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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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会选这对铜镜。”
开耶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回答了,“我去堺港的时候,刚好有中——明国的扬州商人的船来,所以就去看了看货,打算进一批奢侈品,然后高价卖给某些钱多烧不完的大名家。当时刚好想着要给阿市夫人选件礼物,感谢她一直以来的照顾……”
“……然后?”纪之介催促道。
开耶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那个明国商人问我想送什么人,我说是一位身份高贵,温柔体贴又勇敢坚强,平日非常照顾我的人,是我憧憬仰慕的对象。然后他就热情推荐了这对铜镜,说是如果送这对铜镜,对方一定会感受到我真正的心意的。”
纪之介:“…………”他现在可以肯定,那个明国商人绝对以为她口中说的那个人,是位男性!
不如说,以她这种暧昧不明的微妙说法,如果不是他已经知道她是要送阿市礼物,也会以为她是暗恋某个男性啊!说不定会以为她暗恋浅井长政啊!
开耶拿起成对的铜镜里剩下那面,盯着背面的花草图案,“这花有点像山茶(椿)呢……”
哪里像山茶花了,他可一点都没看出来。不如说,要找出这花和山茶的相似点才比较难。
“……这是面影草,不是山茶。”
“面影草?那是什么?”
“就是山吹花。”
“山吹我知道,很有名嘛。《万叶集》里有提到过,它是代表春天的花朵,可花色应该是明媚亮丽的嫩黄色才对啊。”指着螺钿镶嵌拼成的纯白色花朵,开耶表示质疑。
他轻轻叹息一声,指着她手中那面镜子的背面——上面的花朵图案,开始讲解起山茶和山吹之间的区别。
所谓的山吹——其实也就是棣棠花,但在日本一般称作“山吹”,不仅有嫩黄色的种类,还有非常稀有的纯白色花种。
同时,山吹也被称为“面影草”。
“传说古时候有一对相爱的男女,分别之时交换了彼此所持有的镜子,因为据说这样就能映出彼此的脸。然而交换之后,他们却发现映出的脸还是自己的,所以就把镜子埋入了土中,之后就长出了这种花——也因此,山吹才有了面影草这样一个别名。”
“唔……可我觉得是山茶啊。”开耶疑惑地拿着自己手中仅剩的那面镜子,翻过来倒过去地研究。
“你说是山茶就是山茶吧。”他的声音格外温柔,几乎带着几分宠溺。
然而,她却深深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镜子,“就算知道这个传说也没什么用,阿市夫人和长政大人每天都能见面,要这对镜子对她来说确实没什么用……”
正嘟囔着,她却看到纪之介默不作声抚摸着他手中那面镜子,似乎很是喜爱的样子。
——虽然这对铜镜的确是很昂贵,不过她也不是小气的人。如果朋友喜欢的话,比起实在用不上的自己,倒还不如送给喜欢的人去使用,这样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你喜欢吗?要是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开耶很是大方地说。
他也没有拿乔,而是直勾勾看着她面前那面——她刚才拿起过,又放下的镜子,“我想要那面。”
开耶一脸不解,“这对铜镜虽然因为是纯手工,所以花纹稍微有些不同,但你为什么想要这面?我可以把一对送给你的。”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想要一面,另一面你好好收着,保管好别再送人了。”
尽管不解,但开耶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本来就是成对的镜子,送给你一面的话,我也不好意思再把另一面残缺的送给别人啊。”
实际上,如果她不说的话,那个“别人”一般不可能知道这是成对的镜子,毕竟山吹的确是有面影草的外号,但熟悉这个传说的人,实际上却并不太多。
小心翼翼地收好了她刚才拿起研究过的那面镜子,纪之介将自己之前拿着的那面递还给她,“谢谢。”
(——那么,这就算交换过定情信物了。)他在心里悄悄说道。
尽管,她根本不明白他这么做的深刻含义。
(即使你我分道扬镳,这无声无息、繁茂滋长着的面影草,也会见证我对你的思念。)
“不用谢啊,反正我也用不上,给能用上的人去用,不是好过放在我这里闲置着吗?”
“我也有谢礼想要送给你。”
“咦?谢礼就不用了。”
然而,在他的百般坚持之下,她也只有狼狈败退的份儿。
“闭上眼睛。”
“什么啊,还搞意外惊喜这一套吗?”开耶不满地抱怨着,但还是乖乖闭上了双眼。
他没有丝毫犹豫,身体逐渐靠近她,拉下了遮挡面容的高领,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双眼,唇瓣贴上了她微启的唇。
“!?”开耶一个激灵,条件反射想推开他——
(又来!?)
她除了推开他之外,根本没做其他想法,甚至都没想过揍他一拳,以控诉他的突然强吻。
可正在亲吻她的人,却低声开口,仿佛祈求、甚至可说是哀求一般,用软绵绵的轻柔声音说道,“不要拒绝我……不要推开我。”
“————”用这么作弊的温柔声音恳求,真要是拒绝他的话,她总觉得自己好像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一样——
(不对!要说犯罪,对面这个家伙不是才在犯罪吗!怎么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我并没有打他啊!还是我应该打他一顿才对!?)开耶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头脑混乱了。
然而,和之前那个突如其来,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不同,这次的吻带着淡淡甘甜,异样柔软,这般轻柔,如细雨洒落,又如此悲伤,似秋叶飘零。
在他看来,她的唇瓣仍是之前所品尝过的独特清美,尽管遮挡住了那双明亮的双眼,却能够察觉到在他手心里,她的睫羽正微微颤抖着,轻轻刷过他手心的皮肤,带起一阵微痒的触觉。
她薄染淡淡桃红的双腮上,有着一层自然柔光泛出,和着紧张屏息的颤栗,以及手心睫羽刷过越来越快的频率,他几乎哭笑不得地发现,她的的确确没有任何接吻的经验——因为她连换气都不会,如果他再多吻一会儿,估计她就要把她自己活生生憋死了。
他想及此,忽然之间,心中竟隐生淡淡快乐,一双闪烁淡淡微光的敛滟眼眸,静静凝视住眼前的她。
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与一直以来的面无表情相较,此时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模样。
因为有些害怕这时刻会不知不觉失去,尽管道别的吻已经结束,他却依旧不敢说话,只是依旧不发一言地望着她。
等到她好不容易平复呼吸,抬起头来满脸怒容地瞪着自己时,纪之介缓缓开口,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行为。
“护身符。”
「触发事件〖护身符〗。可攻略人物已满足三个条件,离开启恋爱路线及恋爱模式还差三个条件。」
“什么意思?”
“再次相见之前,一切结束之前……不让你被别的男人碰到这里的护身符。”
开耶有些惊疑不定,“结束?怎么回事?你究竟——”
他怀抱着怎样的悲怆之情与她道别,也许她永远也不会了解,更不会明白。但他也永远不希望她了解明白,因为若是了解明白,恐怕她所遭受的创伤和苦痛,只会比他更多。
也许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看上去很柔弱的少女身上很不靠谱,极其不靠谱,但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也许在别人看来,他只是无望地等待,什么也不做地等待,等待奇迹有可能出现,又或者不出现。只是因为现在的她还太弱小,根本没有那种改变一切,与历史和时间抗衡的力量。所以他拒绝了她伸出的手,他胆小而又怯懦,惧怕怀抱希望又失去希望,害怕得到的又只剩绝望。
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
从过去的失败中,他所总结出的经验便是——如果有他陪伴在身边,他会不由自主地去试图干涉、阻止对方的成长,就像对三成一样。
尽管他做的事都是为对方好,也希望对方能够改变成长,可实际上,结果却是导致了对方不仅没有成长,反而还越来越倒退。
想要她成长,他只有暂且忍痛放手,这不是被威逼利诱所作出的妥协,而是他自己得出的结论。
“我不会再来这里,也不会再与你相见。”
听到他的话,她一瞬间有些怔然,随后抿起唇,双手在膝上握成拳,语气生硬地回答,“……是吗。”
她没有追问为什么。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会对他人行为刨根问底的人,这可以称为是“尊重对方意愿”,但也可以当做是“不愿听到任何敷衍的解释”——因为假如不是自己愿意主动解释,人总是会谎话连篇甚至敷衍了事。
比起追问对方的真心,她更愿意看到的是主动拿出的真心。也因此,她始终用一种真诚的态度,去对待愿意与自己真诚相交的人。
本来,她还打算要告诉他自己的名字,然后询问他的名字的。交换彼此的情报,这是和他相识这么久以来,她都没有去做的、与人交往时首先应该做的事。
大概是因为,一开始她根本没打算和眼前的少年扯上任何关系,即使出手帮忙、与他闲聊、和他一起恶作剧,也只是闲极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或许是因为活在这个不熟悉的时代,所要承受的生存压力太大,所以她始终表现出一种很强的攻击性。浅井家除了长政和阿市之外,基本所有人都将她看做多余的异端。
对于浅井家来说,一无所有也身无长物、被长政的善心所收容的她是外来者,是始终无法融入水中的油。
若不是有长政在,或许她甚至不被允许漂浮在这片水之上。
不论走到哪里,在这个世界里,她和任何人的关系,也许都只是刹那的邂逅而已。
……然后,对她来说,这场很快就结束了的短暂邂逅,也不过让她损失了很重要的初吻,以及稍微有所期待的少女心,外加一面价格昂贵的铜镜而已。
不管怎么说,这连恋爱都称不上,因为她其实并没有真正投入进感情和真心。
至少,在打算投入之前,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从去年的春日烟雨偶然重逢之后,那对一直停留在樱树上,不论嬉戏休憩皆在一处的黑蝶,终于扇动双翼,翩然飞起,各奔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