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女人的话，他又想起了关原之战前夕，与三成的那番对话。
那时西军能够打赢家康的胜算，可说基本没有。但是，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历史，也知道了失败的原因，也许能够打败家康，救下三成让西军获得胜利。
不止如此，他说不定还能改变接下来的历史，甚至从一开始就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是，那名神秘女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开口说道，“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就算回溯时间改变历史，在那‘无限流转’的时间牢笼之中，只要到了设定好的最后一刻，那么一切又会从头来过。之前做过的所有努力和改变，又会打回原形化为泡影，这就是这种术式的极限。”
女人的声音逐渐变得冰冷起来，“同时，你的死亡将作为代价，成为用以平衡世界不至于因为这个术式而崩溃的……唯一的‘历史真相’——也就是说，不管时间回溯流转多少次，你一定会在庆长五年九月十五日（1600年10月21日）于关原死去，并且，死亡方式必然是切腹自尽。这是施加于你灵魂之上的术式，即使是我本人也无法解除。”
对于她说的内容，吉继要说内心没有震动，那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无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他会死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就算过程多少有些不同，但最后，只有大谷吉继本人的历史走向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没有回去的意义了。就算回去，等待他的也只是被病痛折磨的躯体，和即将到来的战场之上的死亡。
那么，还不如继续做一个四处飘荡的幽灵。
……但这样的话，也意味着对三成彻底的背叛。明明有机会救朋友，却没有那么做，毫无疑问是对那份友情的背叛。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你的自由。如果你想回去并完成执念的话，明天的午夜时分，就在这里等我。不过，留在这个世界继续撩妹也完全没问题，大叔X萝莉这种人鬼情未了CP，也可以算得上是一段佳话了呢～”
说完这些之后的瞬间，风扬起的花瓣挡住了那女人的身影。等他再去看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经从他面前完全消失了。
（这是梦吗？是我死前所做的一个梦？还是现实呢……）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微微移开伞，抬头仰望天空——已经步入夜晚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一片，布满了阴云，既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星，只有遮天蔽日的沉沉灰色。
但是，尽管想要用看风景来分散注意力，神秘女人的那些话语却总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如果你想回去并完成执念的话，明天的午夜时分，就在这里等我。」
如果那女人说的都是真的的话，那么他必须在明天午夜之前作出决定。
究竟是该回到那个世界的战国时代篡改历史，还是该继续留在这个世界无所作为呢。
（不，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想的。就算我回到了原来的世界，我也救不了三成。不仅如此，就连我自己也要死掉。这样的话，留在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不好。）垂下眼帘抿紧唇，握紧了手中的伞柄，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他对那个给了他无尽试炼、痛苦和折磨的世界，应该没有任何留恋。
「有重要的人在的地方不就是家吗？」
「那就回家去吧。」
可是，脑海中却反复响起那名女孩的话语。
低头看着右手心里轻轻握着的樱花花朵，他心底潜伏许久的记忆，终于让他回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是关于他昔日的朋友的回忆，是属于遥远的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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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天，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始终没有停。
身为幽灵，他既不需要吃东西也不需要喝水，不如说，他根本没有身为人的任何生理需求，可却还具有感受能力，也有人的感情。
也许正是因此，他才会好像傻瓜一样待在这里，连动作都没有变过。
一直快到傍晚，直到雨终于停了为止，他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没有动。
……那个女孩，没有来。
尽管说了“再见”，可她却没有出现。
背靠着樱花树，手里依旧握着那把伞——他研究了没一会儿，就明白了要如何开合这个世界的伞，毕竟设计上虽然稍微有所不同，但一样都是伞。
仔细想来，从他死后过了多久呢……漫长的时光，早让他忘记了属于人的温暖。尤其是主动接近他、碰触他的人，那没有丝毫恐惧、厌恶、疏远、歧视的目光，他又有多久不曾得见？
然而，那个女孩的双手也好，话语也好，笑容也好，都是那么的令人感到温暖，亲切而又体贴的话语、温暖人心的体温，都让他感到无法抑制的动容。
也许，这是最后了。留在这个奇异世界的最后一日。
但是，在知道他是幽灵之后，即便是那个对他笑，帮他取下花，给他伞的女孩，也不会再来这里了吧。
“又见面了，大哥哥。”
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同时响起的是轻快的打招呼声音，“我来取伞了。”
惊愕地抬起头，他几乎有些无法置信，但在那无法置信的情绪之中，却又有着如同涟漪般渐渐散开的喜悦之情。
“我可是幽灵，你不害怕吗？”他可不信那个看不到他的少年，没有在事后教育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孩。
她盯着他看了半响，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甚至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身体，“……嗯，幽灵啊。不害怕。”
不如说，她也没见过可以碰触得到的幽灵呢。虽说眼前这个人，也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幽灵。
他眯起双眼，语气阴沉而又冰冷地说道，“如果我现在就袭击你，或者附体到你身上呢？”
女孩忍俊不禁，捂着嘴直笑，“哪里有会告诉受害人‘我现在要杀掉你了哦’的杀人犯啊。真有这么蠢的杀人犯我倒是想见识一下。何况，真要袭击、附体的话，昨天刚见到你时，你就该这么做了。我倒是觉得，就算是幽灵也没什么可怕的，比起幽灵，有些活着的人要可怕多了。你哪里值得我害怕啦？”
他那双烟灰色的眼睛，有着莹亮清澈的眼珠，视野里似乎空无一物，又仿佛无边无际，总令人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此时此刻，却满含着浮动的几波温柔微光。
作为一个幽灵，居然完全被小看了，他一边在面巾下扬起嘴角，一边继续恐吓威胁她，“作为你帮了我的谢礼，这次就放你一马。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把你吃掉。”
事不过三，以一期一会而言，这转瞬即逝的短暂相逢，已经太过于奢侈。若是真有三次之多，可不是能被称为是“宿缘”了吗？
然而，再也不会见到面了。所以他这句话纯粹只是想逗逗她，看看她的反应。
女孩眨了眨眼睛，完全没听懂他话中的深意，以为他又是在开玩笑，反而露出了笑容，轻松随意地说道，“下次见面的时候，让我看看你的脸。”
因为是最后了，所以他轻轻点了点头，故意用死气沉沉的阴森语气道，“看到我脸的人，三年以内会死于非命。即使这样你也要看的话，那么就让你看吧。”
“哎，死于非命就算了，我请你吃点心，你让我看看你的脸，这个交易比起你说的那个，不是很划算吗？毕竟比起人肉，肯定是点心好吃多了。……唔，说起来，幽灵可以吃点心吗？点心渣不会从身体里漏出去吗？”
她好奇地又戳了戳他的身体，刚好戳中痒痒肉的地方，他不由得轻颤了一下，连忙微微侧身，躲过她的碰触，她却又不依不饶地继续戳了过来。
“……呵。真是难缠的小姑娘。”但是，却不会令他觉得讨厌。
不如说，反倒是个意外的……对他胃口的丫头。这么说来，的确可以算得上是他喜欢的类型。
聪慧狡黠，大胆冷静，同时又不乏温柔体贴。最打动他的还是她那不害怕她，同时也不怀疑他的态度。这对于还只是陌生人的两人来说，简直可说是奇迹。
哪怕是那个世界他所生活的时代，与他相识已久的人，对待他的态度上，也不会如此豁达飒爽。
他的确是……有点动心了。
在微风轻轻拂过枝头，粉色花瓣轻扬飘落的春日夕景之中，一边听着对面小姑娘说话，一边偶尔插几句嘴点评一下，他度过了在那个世界也好、在这个世界也好，都几乎可说得上是宁静祥和的短暂时光。
◇
天又开始下雨了。只晴朗了没多久的天空，又被染成了阴沉灰暗的颜色。
午夜时分，神秘女子依约前来，看到他等待的身影时，那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
“你似乎已经找到答案了。”
他略微颔首表示肯定。
“即使改变石田三成的结局，即使改变世界的历史，你的结局也不会改变，这样也可以吗？”
他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自己的结局不能改变。
代价。
理由他非常清楚。
就像为了得到俸禄，就需要侍奉主家工作一样。
为了秋天收获，春天就要播种一样。
他一直都那样聪慧敏锐，头脑清晰，自然清楚为什么对方会做出如此冷酷的宣言。
望着手中已经开始有枯萎征兆的樱花花朵，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埋藏心中、终于回想起来的遥远过去记忆——
那是关于朋友的回忆。
在春暖花开，樱花盛放的日子里，金碧辉煌的茶室中，召开了豪华绚烂的茶会，主人则是天下霸主太阁秀吉。然后，列席的便是日本各地的诸位大名。
诸大名按照身份尊贵程度，依次饮下秀吉点好的茶，没过多久就轮到了他。
然而，镇定自若的他很清楚，在座的众人都注视着他。至于盯着他的理由，就更心知肚明。
在茶会上由于只会使用一只茶碗，所以在他之后喝茶的人，都担心会被传染疾病。而在他之前已经喝完茶的人，则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置身事外。
但尽管如此，尽管内心凄楚而又酸痛，他还是用平静的态度，轻轻掀开挡住因病溃烂的脸部的布，喝了一口茶。
此时，脸上溃烂的地方，流下的脓汁滴到了碗里。
顿时，诸大名的表情都很不自然。
当然，接下来的人只是装个喝茶的样子，谁也不敢把茶碗贴到嘴上。大家都在害怕，害怕接触到他碰到过的东西，会为自己带来污秽。
然而在这群人之中，有一个人不同。这个男人很平常的把茶碗放到嘴边，一口气喝光了茶碗中的茶。
“非常美味。”
说完，男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茶碗还给太阁秀吉。
……那个男人，名叫石田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