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耶立刻转移话题,“多谢你帮浅井家和我解决了麻烦。为了以后这样的麻烦能少一点,你最好能长命百岁地活着。还有,如果哪天你有了想娶的姑娘,不必介意一定要告诉我。一定不会让她带着误会跟你成亲的。”
“那就不用了,因为我不打算和别的女人成亲。”他干脆地回答。
“咦……?”开耶一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暗恋归蝶夫人?)
“……喂,可不许再说什么我暗恋公主大人那种傻话了哦?”半兵卫敏锐地眯细双眼,“我才没有暗恋,不如说根本就是明恋。虽然对方完全是个迟钝的笨蛋,根本看不出我的心意~啊啊~真是苦恼啊~喜欢这种笨蛋的我,难道也是个笨蛋不成?”
开耶:“…………”为什么她突然有种自己被鄙视看扁了的错觉?而且他的语气听上去相当的阴森恼火,那火气毫不留情地冲着她而来——她刚才明明都为自己的失礼而道歉了啊?
说起来,半兵卫本质其实是个相当毒舌的人,最早刚认识他的时候,她可是亲眼得见他如何用凌厉毒舌和灿烂笑脸欺负斋藤龙兴的,今天更是满嘴跑火车地欺负的朝仓使者落荒而逃。
只不过,从认识以来,半兵卫从来没冲着她毒舌过,所以她才一直觉得半兵卫是个温柔的人,难道其实是她搞错了什么?
看着她因为他的怒火和恶言恶语突然蔫吧下来,有些局促不安的忐忑表情,半兵卫突然觉得很有罪恶感,立刻就心软了起来。
她这么难缠又迟钝,感情上极其慢热,逼的太紧她恐怕就会落荒而逃,他估计得做好和她纠缠一辈子的打算才行。随便乱发脾气发泄不满,只会无意识间推开她的心,让她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而已。
最关键的一点,他想让她喜欢上自己,可不是想让她嫌弃、讨厌,或者害怕、恐惧自己啊。
他从来没去讨好过别人,更加没讨好过女孩子,在遇到她以后,已经相当有耐心了,但照现在看来,他还得更有耐心才行。
“不过,也好,我还有大把时间陪着她耗。”半兵卫露出了明媚灿烂的笑容,两个酒窝显得格外可爱,“趁着我的时间用光之前,就再努力一下下吧~”
开耶一下被他明媚的笑脸,唬得打消了“我也许搞错了什么”这样一个认知,立刻松了口气。
即使有些装腔作势,但他那毫无半分阴霾的灿烂明媚笑容,并非是虚假做作的伪物。每次面对她的时候,他展露出的笑,都是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而非讥诮嘲讽的那种假笑。
他的笑容,的确让她有种从心底感到被救赎了一般的感觉。因此,她其实很后悔,那时候对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也下定决心以后决不再做任何会伤害到他的事。
他能够很迅速地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即使明知道最佳选择和道路是什么,却不会逼迫她做出选择,也不会为她选择,而是把选择的机会留给她自己——
她多少有些意识到,像他这样懂得尊重女性的男子,是值得人去珍惜的。不论是做朋友也好,做亲人也好,亦或者,做恋人也好。
(被他喜欢的女孩子,一定会非常幸福。)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些羡慕地这样想。
……因为,只是看着他笑,她不知为何,也会有种想要和他一起露出笑容的温暖心情。尽管本质是个相当毒舌,又喜欢欺负人的人,但他对自己认可的人却会非常温柔。
(只不过……半兵卫他,还真有欲盖弥彰的感觉啊。)开耶忍不住想。
虽然因为朝仓家逼婚这件事,她顶上了半兵卫“未婚妻”的名号,但开耶却始终觉得,半兵卫一定是苦苦暗恋浓姬多年,但却求而不得心情苦闷,所以才满不在乎地帮了自己一把。
盯着开耶看了半天,半兵卫迅速地转移话题,“不过,你能专门为了感谢我,而跑这么远来找我,我很高兴哦?”
“高兴?为了什么?”
“因为你完全不介意跟我绑在一起啊。赫赫有名的历战之勇者小姐~”虽然她似乎很担心,他会介意跟她绑在一起。
开耶的表情不由得放松了许多,看上去不再那么惴惴不安,“那我是不是也该高兴一点?赫赫有名的今楠木、今孔明先生?”
他好像有几分得意似的,笑的格外开心,“说的也是~跟我传绯闻你是不吃亏的哦?”
本来就是莫须有的关系,在开耶看来这只是他为了帮她打发朝仓家的使者,但半兵卫却似乎很有几分雀跃。
开耶不由得叹出一口气,眼神也柔和了几分。她低低说道,“半兵卫……你太温柔了。”
竟然为了帮她,这样随便败坏他自己的声誉,还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
半兵卫怔了怔,移开视线轻声道,“我一点都不温柔。”和真正温柔的人比起来——和她比起来,他一直都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明明不确定她的心意,却还是因为长政的纵容和她的宽容,任性地用这种方式,要她先对自己付出感情。
——在刚才她来找自己之前,他甚至连自己的心意都不确定。像他这种人,哪里温柔了?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
她摇了摇头,迎着温暖的日光,有些腼腆地浅浅一笑,“不,很温柔啊。对我来说,半兵卫一直都是个温柔的人。”
好几次她说出那么过分的话,简直就是差劲到了极点,正常人都不会愿意原谅她的,但半兵卫却不仅原谅了她,还愿意继续和她来往。这已经足够令人感激了。
怔怔地看着她半响,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他亦真亦假地抱怨,“你这么说,不是让我不得不好好做个温柔的人,以回应你的期待了吗?真狡猾啊~”
尽管她始终封闭着自己的心,但却能够意识到他对她一直以来的特别,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让他感到庆幸了。
开耶嘴角抽搐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别继续和半兵卫胡扯了的好。
在夕阳西下的时刻,两个人一起踏上了返回小谷城的路途。
半兵卫依旧骑着他那匹慢吞吞的劣马,而开耶则骑着昂首阔步的松风,一路上半兵卫似乎兴致特别好,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沿途的所有景致。
好像他是第一次见到碧蓝的天空被夕阳染红,第一次见到天边的霞光映照万物闪闪发亮。第一次有人和他一起踏上回家的路,第一次感受到不再孤单寂寞的滋味……
开耶也很体贴地没有打断他,只是默默地做一个合格的听众,偶尔应和一声,发表一句自己的意见。
他们两个回到小谷城后才发现,找遍了城下町都没有收获的久作,正在焦急地等待他们,看到开耶顺利将半兵卫带回来,久作看上去感动的都快要哭了。
把半兵卫送进屋子里,两人道别后,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低声呢喃了一句“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接受,解除这束缚的那一天,不会太远的,很快就会到来”。
开耶狐疑地回头看他,却发现半兵卫正打着呵欠,百无聊赖地看着庭院里的景色。
尽管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开耶却很快否决了“我听错了”这样一个想法。半兵卫有的时候说话暧昧不明,但却有一定的深意。尽管这一次他究竟有什么深意,她完全搞不清楚也罢。
开耶才走出屋子没多久,就看到一个做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正跟久作有说有笑地立在廊边。
一眼看到开耶,久作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为她介绍,“这是拙荆阿古,刚从菩提山城带着孩子过来。接下来可能会叨扰浅井家好一阵子……阿古,快跟嫂子打招呼。”
被称为“阿古”的年轻妇人朝开耶礼貌地一笑,行了一礼软声道,“我叫阿古,嫂子请直呼我名即可。事情我都从老爷那里听说了,大哥终于定下心性,都是托了嫂子的福。今后还请嫂子多多指教。”
“呃、请多指教……阿古。”含糊地跟这对夫妻打过招呼,开耶赶紧离开了半兵卫、久作兄弟住的长屋。
不知为什么,开耶总觉得阿古的眼神颇有深意,似乎有些暧昧古怪,让她有些后背发凉。
而且满头雾水的开耶,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连阿古也要叫自己“姐姐”。如果说久作是因为她比较照顾半兵卫,那么阿古不可能也因为这一点而叫她“姐姐”吧?
◇
竹中家的当主竹中半兵卫重治,是浅井家的木花开耶姬的未婚夫。据说两人感情极好如胶似漆,很快就会举行祝言成婚。
但在此之前,朝仓家却不知好歹地向已有婚约的木花开耶姬,提出了要对方去给朝仓当主作侧室夫人的请求。
结果,朝仓家自然是遭到了竹中半兵卫的严厉斥责,并收获了浅井家的强烈不满。
……这样一个惊天大八卦,迅速传遍了近畿之地。
听到了这个传闻之后,信长一句话没说哼哼唧唧笑了半天,立刻让人送了大量的红豆①给长政,并且每一袋红豆的外头,都有信长亲笔写的“Me come”。
虽然收到那足够让开耶吃一年分量红豆的长政,对信长如此“贴心”的举措,完全可说是苦笑不已。
同样听说了这个传闻的浓姬,则以手掩口呵呵呵艳笑了许久,还故作遗憾地感叹那支蝴蝶发簪也许会派不上用场,真可惜如何长短,之后叫人送了不少用来制作白无垢(日本新娘出嫁的嫁衣)的高级布料给阿市。
搞得阿市哭笑不得——那数量的高级布料真要是做成白无垢,都足够开耶嫁个十几次了。浓姬也土豪的真够可以的。
浅井当主夫妻俩和开耶一碰头,这才发现织田当主夫妻俩实在是太过默契,都送来了夸张到极点,令人不知是高兴好、还是无奈好的祝贺之物。
尤其当开耶看到那写满了“Me come”——“吃我”的大量红豆袋子,简直有想把那些似乎都在嗤笑自己的红豆,全给远在清州城的信长灌进鼻孔耳朵和胃袋,再把他串成团子拿去炉子边烤的冲动。
如果说浓姬的行为隐含着“如果那混账玩意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就别客气休了他,另外找合适的男人重新漂漂亮亮地出嫁,气死那个不珍惜你的混账,反正布料多得是完全用不完,你就别管其他的快点结婚吧!”这种温柔又另类的支持心意……
那么信长的行为,整个就是有病啊!
送这么多红豆来,与其说是庆祝她出嫁,不如说根本就是在质疑传闻的真伪——“你丫这么个女汉子居然也能遇到愿意娶你进门的男人那家伙脑袋被门挤了?想结婚想疯了吗结婚狂快多吃点红豆饭清醒清醒别做梦了乖。”
——信长这种赤果果的嘲笑绝对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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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在日本人看来,豆子是驱邪之物,因此也有“撒豆驱邪”这样的传统,而红色象征火热和对不洁的净化,因此在节庆时吃红豆饭“正合时宜”,在出嫁时给“花嫁”(新娘)吃红豆饭,也是一种带有美好寓意的象征。
后来这种习俗演变为“出嫁红豆饭”,家中若是有适龄的女子即将出嫁,为该女子准备婚事的家人,都会提前煮红豆饭来进行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