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耶简略说明了她所要求的几项条件。简言之,就是:设驻使,联商贸,并特产。
两家分别派出使节,长期驻守在对方的居城,加强浅井和织田的联系,同时方便了两家传递消息,并使得两家在商业经济上互相帮协,基本上变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至少织田家绝对不敢随意对浅井开战,因为一旦开战的话,浅井家就能对织田家实施经济制裁,虽说浅井家也会因此遭受巨大损失就是了。另外还要将两家各商座的特产品,设立分店并派遣到对方的领地内,以推动经济发展。
开耶话音刚落,死死盯着她瞅的信长就仰头大笑,笑够了才眼神熠熠地询问,“需要余立里书①吗?”
开耶也不客气,直接从怀里摸出一张纸,而后将一式三份的条约推过去,“不必那么麻烦,只需要信长大人在这上面签字画押即可。”
信长愕然地看着这张早就准备好的条约,这才发觉自己被摆了一道,不由得咋舌道,“原来早就备好等着余了,汝可当真是大胆。”
早先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能看透她的谋算,可现如今他却有些看不透这姑娘了。难不成是和那个“天才军师”竹中半兵卫,在一起厮混的时间太长,以至于被带坏了?
比起无法置信的信长,开耶反倒很是心安理得。她又不是傻子,最近信长经常和长政腻在一起,她来找长政十有八.九会碰上信长,而信长这人可是极其不要脸——咳,脸皮非常厚、好奇心旺盛的人。
如果她刻意要撵他走,哪怕他本身想避开,也会坚持留下来。毕竟他一旦被勾起兴趣,恐怕会舔着脸,杵在这里听到最后。
(既然织田家也要掺一脚,那么自然要提前做好趁火打劫——不对,互助互融的工作。便宜别人的傻事我才不做。)开耶心想。
“胆大心细才能成大事。想必信长大人应当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又将条约往信长面前推了推,开耶微微一笑,“请吧?信长大人。不用客气~”
「哗——织田信长好感度上升。」
「完成特殊友情.事件〖兵农分离〗、〖乐市乐座〗,强行解锁织田信长十星好感度。当前该人物好感度为★★★★☆ ☆☆☆☆☆。该人物好感度上升几率提升百分之百。玩家获得〖友情之证:织田信长〗。」
也不知开耶的这句话戳中了他哪根神经,信长似乎被取悦了似的,狂放地哈哈大笑起来。
“汝、很好!”
不管信长话里有没有深意,开耶决定,暂且就把他这句话当做夸奖来看。
◇
看着开耶心满意足地收好了一份条约,又给了自己和信长一人一份,随后心情愉快地去找阿市并探望万福丸,长政已经彻底风化成渣了。
她竟然胆大包天到算计信长,而信长居然一点也不恼火,坦坦荡荡地答应了她的条件,自愿送上门给她算计……长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信长抖了抖签有织田、浅井两家当主之名,并画押盖了两家家纹印戳的条约,幽深的眼眸渗出一丝异样的光彩。
“长政啊……因汝之故,她的才能完全无法得以发挥,汝之存在已然成为束缚她的枷锁,这点汝尚且未曾认知到吗?”
收回呆然的视线,长政有些不解其意,“兄长,你是指什么?”
“若余没有猜错,恐怕一开始她也想提议废除商座,使民众自由行商,但考虑到汝的性格太过温柔,定是不愿见到他人为难,便将建议改为划区自由行商,尽管二者最后达成的效果相差不大,但后者可是需要花费远超前者的数十倍时间。人间五十年,如下天一梦……切勿浪费生命,长政。”
心头猛然一悸,长政的脸色变得惨白,“某是……束缚住她的枷锁吗……因为某的缘故,她的才能——”
一口气喝干酒盏中微漾涟漪的酒水,信长站起身俯视神思恍惚的妹夫,“哼,太过在乎汝的看法和心情,于是便开始犹豫不决,取汝能接受之中庸之策,不出十年,她的所有棱角必然被汝磨平,届时也不过一平凡无奇之庸人、耳。”
因为认为她的那些政策都有实施的必要,是以信长才不在乎被谋算,何况他的确欣赏长政与开耶,也发自内心地想要维持织田与浅井的盟约,只是这两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让他实在是忧心这份盟约早晚会遭人算计而破裂。
……但若真是那样容易破裂的盟约,那么不要也罢。
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信长补充了一句,“长政啊……记得储备些甜食,定时给汝妹投喂。”
长政:“…………”这又是什么奇怪的提醒?
直到信长离开以后,长政都只是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那张条约。
◇
信长和浓姬没在小谷城待几天,便返回了清州城。
就此,浅井家与织田家雷厉风行地开始实施“三项废除”政策。
废除商座,从此行商自由。
废除关卡,从此通行自由。
废除征兵,务农之人不会被强制征兵。
以京都为中心,大量的人口,开始纷纷涌入织田·浅井两家的领地。同时,两家的领地,也迅速成为了经济商贸重镇之地。
其中尤其以浅井家发展速度最快,毕竟浅井家位于距离京都极近的富庶之地,本就占有交通便利、粮食产量极高、特产品丰富的各种优点。
尽管长政说让半兵卫去今滨城给开耶做客将,但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半兵卫再也没出现在她面前过。
开耶回到今滨城之后,就开始忙于政务,根本没空、也不愿意去打听他在做些什么,更不会催促他到今滨城来报道,因此也有好久没再见过他。
刚巧长政以万福丸想她了为由,要她回小谷城一趟,开耶听了传召,也唯有暂且先把工作交给庄兵卫处理,迅速地回到了小谷城。
阿市精神很好,长政也是笑眯眯的,看上去他们夫妇感情是越来越好了。原本看着他们感情好,开耶自己也会觉得心情很愉快,但现在看着他们秀恩爱,不知为何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阿市将正在吃手指的万福丸抱给开耶看,迟疑了半天才开口询问——她似乎对于半兵卫一直没去今滨城报道感到疑惑,毕竟开耶都回今滨城了,半兵卫却既不回草野,也不去今滨城,而是一直在小谷城待着。
“那个、开耶?你知道吗?半兵卫病了,据说病得很重,连布团都爬不出来。”阿市试探性地问。
一边逗弄张着手挥舞咯咯笑的万福丸,开耶一边心不在焉地应声,“是吗。他病了多久了?”
阿市仔细想了想,“有好几个月了吧……似乎病情时好时坏的,久作急得经常四处寻医问药,除此之外就一直守在半兵卫身旁。”
开耶冷冷地回答,“安心好了阿市殿,半兵卫殿是不会那么轻易死掉的。他还有远大的理想没有达成呢。”
“……半兵卫、殿?”本来只是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看阿市和开耶逗弄万福丸的长政,不可思议地看着开耶,“开耶,你……”
虽然长政早就意识到他们两个的关系绝对会出问题,但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就暴露出弊端。
长政现在简直想抚额呻/吟,(半兵卫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让她说话都隐含怨气啊?真是要命了。)
给阿市使了个眼色,悄悄溜走的长政决定,还是去找半兵卫谈谈,并问清楚他们俩到底怎么回事比较好。
他其实很不擅长安慰人,而且阳光明媚的表情,就容易被人误解根本不能理解对方的痛苦和悲伤。有时候发自内心为他人好做出的事,也会被人当做是多管闲事,让长政偶尔会感到很不知所措。所以安抚人心这种事,他决定还是交给妻子阿市比较好。
连长政都能察觉到这两人之间关系的奇怪变化,纤细敏感的阿市就更不可能察觉不到了。
她没直接询问他俩是不是吵架了,反而从之前长政和开耶就半兵卫侍奉谁的问题入手,开解般地询问,“你为什么那么坚持要让半兵卫做长政大人的军师呢?明明长政大人已经有直经了呀?”
尽管想反驳说自己也已经有庄兵卫了,开耶还是忍住了没说。毕竟又不是阿市的错,她不能迁怒到阿市身上,何况阿市也是在担心她。
强行压制住心中涌现出来的怒气,开耶干巴巴地回答,“因为他有辅佐侍奉的主君一统天下之才。”
阿市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开耶,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你在半兵卫身上看到的,难道就仅仅只是他的才能?你只是想要用他的才能,帮长政大人稳固近江,进而统一天下吗?”她还以为他们两个互相爱慕呢。难道是她搞错了?
暂且不说阿市知道信长有着统一天下的理想,就说开耶看待半兵卫的眼光,总让她觉得有点怪怪的。按照开耶自己所说,这不是把半兵卫当作了可以利用的道具来看待吗?
可是,在阿市看来,明明两个人互生情愫,就连瞎子都能看得出他们对彼此是不同的,为什么偏要用这种关系来涵盖彼此的情意?这不是摆明了要伤对方的心吗?
开耶怔了怔,微微张开口,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阿市这一席话,突然让她意识到了一件事。
原来……她其实也和半兵卫没什么两样。
从一开始就在互相利用的关系,又能生出什么美好纯粹的果实?
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半兵卫,说他不安好心冷酷无情?
她看着的也不是竹中半兵卫这个男子,并不是纯粹地因为他是他,才允许他的接近和亲昵,而是为了“今孔明”、“今楠木”与“天才军师”的智略谋算。
仔细想想,半兵卫顶着压力从斋藤家出奔,如果不是久作不顾一切地跟来,以他这样抛下竹中家的任性妄为行为,竹中家的人也好,外面的人也好,都不知会把他说成什么样。
同时,如果久作没有跟来,半兵卫恐怕已经被从竹中家除名,变成了无家可归之人。是因为久作的跟随,半兵卫现在才有退路,而不是一无所有地孤独一人待在这异乡之地。
可他却从来没向她抱怨过,只因为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也没有因为还有退路,就傲慢肆意、不顾一切地行事。
在被她说成那样之后,他明明可以愤而离开,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只是不发一言地看着她发脾气离开,哪怕生病卧床、无人问津也没有离开近江,返回菩提山城的竹中家。
他面对她的时候,永远是灿烂可爱的笑容,亲昵不设防的熟稔相处。
他运筹帷幄地算计织田大军,将之打得落花流水,可却从没谋害过她。
他可以等到和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之后,再提出要她帮忙达成理想的要求,虽然到那时她可能就不是光这么冷冰冰地骂他两句,而是直接把他揍个半死了。
可他不仅没有,反而坦诚地和盘托出一切,也不想将她欺瞒到最后。即使这样,会令总是习惯主动掌控一切的他,变成被动的被掌控者。
他可以强硬地逼迫她,或者阴险地算计她,不择手段地让她答应,用他最擅长的扮猪吃虎——但从一开始到最后,他却只是默默地等待她做出选择。
——她指责他装模作样,可他只是不想给她添麻烦,让她担心吧……不管他的真心是怎样的,她还是想要相信他是个温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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