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长哼笑一声,“若真是身负奇才、命运不凡之人,汝早晚会明白。”
开耶故作惊诧,“信长大人信神信佛?”
“愚问。自然不信。”
“那又何谈命运之说。命运只不过是无法左右自己人生之人的诡辩。”
一言不发地凝视着眼前再三拒绝劝诱的女子,信长低声呵笑,“——余越来越中意汝了。”
开耶嘴角抽动了两下。她反倒越来越觉得,自己要有生命危险了。
毕竟被信长中意,也就等同于被他所期待,而这人的期待可不是那么好回应的。所谓伴君如伴虎,就是他的真实写照,一个不留神可就是身首异处。
果不其然,信长说出了让开耶觉得后背发冷的话来。
“余就期待着——汝能绽放出更大的花朵(大輪の花)了。”
“Oh meu dues……(葡萄牙语:我的上帝)”开耶小声咕哝了一句。
她现在更庆幸自己不是信长的家臣了。
(毕竟这人简直就跟圣斗士一样啊!同样的招数对他来说,第二次是绝对不管用的!)
完全没个坐姿地倒在廊柱边,一开始只是闷笑的信长,随着笑声越来越大,他发出了狂妄的大笑,“哼哼、库库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临时抱佛脚是没用的!何况是求助于异域之神呢?”
(这样的人真的会维持和浅井家的盟约,并且一直遵守下去吗?想也觉得不可能。)开耶对此相当怀疑。
(不过算了……担心以后将要发生的事也毫无意义。)
她所知的历史,并不仅限于这个国家,还有其他国家,其他时代的一些,甚至有未来将要发生的事。然而,那不包括眼前这个国家,她参与其中正在发生的历史。
也因此,曾有一段时间她非常迷茫。
为什么失去的记忆当中,也会包括这段历史呢?失去有关这段历史的记忆,对她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但现在,她反倒能够积极阳光地面对未知的未来了。
因为,对未来之事一无所知,也不失为人生快事。
只除了——有关长政和阿市的……灾难和危机。
如果能够提前预知,至少能够避过一切会使他们遭受伤害之事。
“对了,信喵大人,您还有金平糖吗?”
信长:“…………”他刚才不是才让小姓去拿了一大堆和式甜食给她吗!而且在内城门前,还给了她几包金平糖!
信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天没说话,直到开耶觉得他不会给自己金平糖的时候,信长却突然开口了。
“去找阿市拿几套女装穿,将这身衣袖破损的和服留下,余会让城里的女房拿去修补。哪里有穿着已婚女子衣服满到处走的人。”
开耶立刻惊奇地表示,“总是奇装异服的信长大人,竟然会嫌弃别人穿衣服不合规矩?”
信长立刻库库库笑了起来,“既然喜欢穿已婚女子的和服,那就让阿浓给汝拿几套和服好了?反正阿浓的和服都是高级货,而且相当符合‘奇装异服’的审美。”
直到看见传说中的归蝶夫人——浓姬,带着捧有几套华美和服的女房款款而来的时候,开耶才明白,为什么信长会评价浓姬的和服审美是“奇装异服”了。
大概是为了配合丈夫的审美,浓姬身上的和服明显是改良过的。质地极好,手绘花纹看上去确实非常精美,可是……脖颈和胸前、后背、大腿却露出了一大片,那叫一个妖娆风骚,性感美艳。
——怎么看都不是良家妇女会穿的衣服。
可关键是浓姬人家穿出了品味来!而且身材非常好!那白皙诱人的细腻胴体,简直能闪瞎人的钛合金狗眼!
开耶看了看自己还算丰满的胸部,但完全算不上御姐风的娇小体型,总觉得没有挑战浓姬那种装扮的勇气。
“这个……多谢好意,不过我就不打扰两位恩爱相处了。告辞!”
在信长库库库的阴笑声,浓姬呵呵呵的艳笑声中,开耶灰溜溜地去找阿市借衣服了。
她心目中的女神阿市,可是绝对不会像信长一样欺负人的!
瞄了一眼浓姬今天精致妖孽的妆容,以及华美绚烂的服饰,信长极其不耐烦地皱起眉。
“哎呀,可是大人你叫我来的,也不必一看到我就露出这种不愉快的表情吧。”
“余可不记得有叫汝来与她比美。”
浓姬这架势简直就好像他马上就要纳侧室,因此拿出全部气势跑来跟对方炫耀、煞对方士气似的。这让完全没这意思的信长,觉得很无趣,甚至有几分厌烦。
幸亏身体不好的吉乃没住进城里,要不然还不得被浓姬这种故意讨人嫌的行为,给气得早早一命呜呼。
浓姬故作惊讶,“原来大人你还知道她是女子?我还以为她自己意识不到,大人你也意识不到呢。”
信长没接浓姬的话,反倒嗤笑一声,“那姑娘与一般女子不同,时不时会露出一副汉子样儿。汝若是将她当做女子来看待,只会吃闷亏还不自知罢了。”
可是,明明应该经历过数多苦痛艰险与生离死别,练就坚忍不拔的心智与谋略,有着不符合这个年龄女子的老成与沧桑,甚至可说是心机深沉、老谋深算,干脆果决远胜男子——
那么就应该是个唯利是图、贪婪残忍的阴险女人才对,但她竟然依旧保持着少女的纯真懵懂、天然烂漫。
那少女的一面,简直就像是现如今的阿市一样,令看人几乎从不出错的信长也觉得纳闷困惑。
真不知在去到浅井家之前,她是在怎样的环境下生长,被怎样的人保护宠爱着,竟然一点儿没见识过男人的强欲与薄情,真是让人佩服那个时刻守在她身边,不许别的男人染指、自己也完全不出手的柳下惠。
尽管可以理解长政为何会重用来历不明、底细不清她的原因,但信长想破头也没想明白,能形成这种差异性极大性格的原因。
完全不为所动的浓姬拢了拢发丝,“啊啦,毕竟可是有着‘历战之勇者’的异名,想必经过了不少不输给男儿的刻苦训练吧。”
想起被自己用刀差点砍下去时,也依旧不为所动的那张脸,信长哼笑,“那是跨越无数生死难关,在危境困苦当中生存下来的人……才会有的表情。有趣。”
正慵懒地梳理发丝的浓姬,停下手中的动作诧异地看着他。
能被他评价为有趣的人,在织田家的家臣里只有一个木下秀吉。而信长对秀吉的信赖倚重和宠爱有加,简直让绝大多数人都感到眼红。
“这是说……你想要收她为家臣的意思吗?”要真是看上对方的姿色,想将之收为侧室,那信长就不会是如此评价了。
“哼、一切端看她自己如何选择。若真是对余之霸道不可或缺、无法替代之人,自然会凭一己之力,下定决心来到余身边。”
浓姬脸上的愕然之色更盛,连下意识地拽掉自己心爱头发的一根发丝都没发现。
(选择?)这个任何事都必须由自己决定,不给任何人以选择、甚至是反抗机会的男人,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浓姬觉得今天自己受到的惊吓,真是比以往的几十年都要多。
——简直是难以置信。这个男人竟然会给他人如此大的决定权。
忍不住想笑的浓姬,从喉咙里发出了艳丽豪爽的嘲笑声,“你以为给对方选择的机会,对方就会乘上你的船吗?而且你能给她的好处,还能超过人家的兄长不成?在浅井家她的未来完全无可限量,在织田家那就不一定了,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呢。若是个大笨蛋,说不定还——”
“哼,说不定还真是个笨蛋。”
被打断的浓姬怔了怔,不知信长这是称赞还是挖苦,瞥了一眼已经没了人影的方向,浓姬拖长声音,“况且,今天之前还好说,但以后嘛……也不知道你做了什么,那姑娘竟然知道怕你了。看来,这世界上根本没有能真正理解你,与你心意相通之人啊~”
信长没有出声,只是默然盯着远去的身影。
将肌肤细腻柔弱无骨、但却夺取无数人性命的手放在信长肩上,浓姬嫣然一笑,“那么,我们的赌,是我赢了。”
慢慢回过头,信长用毫无感情的眼看了浓姬一眼,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另一首抬起她的下颌,如同情人间的耳语般,在她耳边轻吹一口气,“那么,今晚就等着余的宠幸。”
说完,丢下浓姬一人扬长而去。
瘫倒在长廊上的浓姬忽而放声大笑,那笑声艳丽而又带着一丝凄楚。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连吉乃都不能与你心意相通吗!连她都不能理解你吗!”
“所以你才不让她接触任何黑暗之物,把她从所有黑暗肮脏之中——从自己身边隔离开来!只是为了不让她得知你残忍暴虐的一面,进而恐惧害怕你——”
“真是可怜……真是可怜啊!你和我一样,都是可怜之人!”
◇
开耶在阿市那里换下衣袖破开一道口子的织布和服,并且跟阿市解释了今天在内城门前发生的事,吓得阿市连忙抓住她,紧张地来回检查了好几遍,没发现伤口才开始担心地安慰她。
最后,被阿市好一通温言软语安慰的开耶,一直待到夕阳西下,才穿着阿市的一套振袖和服,返回利家和阿松他们家里。
不出意料,秀吉和宁宁夫妇,已经在等她了。
比起满面笑容的利家和宁宁,阿松是怒容满面,秀吉则是有些蔫巴巴的——看样子是被阿松一顿好骂。
阿松怎么都没想到,她才劝着开耶换了女装,连武器都没收了,竟然就发生这么危险的事,而秀吉在那种情况下,竟然完全是被保护的一方。
听秀吉说过今天发生的事,利家对开耶是赞赏,宁宁对开耶是感激,阿松却是满肚子的气恼愤怒和担忧愧疚。
没给阿松发火的机会,宁宁已经一把抓住开耶的手,开始热情地表示感谢之情,还说虽然家里不富裕,但是不管怎么样开耶都是他们家的大恩人,以后有什么困难只要他们力所能及,都一定会帮忙,所以千万不要客气。
在面对北条家以氏政等人为首的兄弟姊妹时,那种不知所措的心情,又一次浮现在心头。被宁宁晃的都开始有点眼晕的开耶,求助地看了一眼阿松,还在气头上的阿松也不由得缓和了表情,扯了扯宁宁的袖子帮开耶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