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了一眼憋笑憋得满脸通红的秀吉,开耶问,“秀吉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说他们愚蠢吗?”
没想到仇恨突然拉到自己身上,秀吉一愣,“为什么?”
她慢条斯理地说,“谁说男人娶女人,都只为了妻子母家的显赫背景才娶?看看与咱们隔海相望的明国,那个国家在汉朝时,可是有一位著名的皇后叫做卫子夫,那位卫夫人的出身也很低,但是没有人能质疑汉武帝的决定。何况她的兄弟英勇善战,加上她的儿子成为太子,自然‘母以子贵’。”
没想到区区一介女流之辈竟敢和他们妄论历史,而且还是当下日本最推崇的唐土文化,武士们当中一个看上去有点才学的立刻跳出来,“那又如何?汉朝可是和我们日之本一样,要求正室夫人——要求中宫(皇后)必须来自世家大族才行!只不过出了卫子夫一个特例而已!而且汉武帝那么强势,谁敢反抗他的命令?”
“这已经不是愚蠢,而是痴呆了啊你。”开耶冷笑,“汉朝皇后身份高贵仅是一般要求,并没有硬性规定要求,皇后必须是世家大族的小姐,否则决不能做皇后这种规矩。有很多地位低下的女性有机会成为皇后,主要看皇帝是否强势,另外也是看其是否有子嗣,尤其是儿子被立为太子的,更容易被立为皇后。”
听到开耶侃侃而谈,秀吉双目发亮地问,“那除了卫夫人之外,还有吗?还有吗?”
“最典型的还是宋朝时期的赵飞燕,人家歌伎出身也能当皇后,大臣想要反对,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在皇帝心中够不够分量。”开耶顿了顿,“只有明朝有硬性规定,要求皇后必须来自普通人家,以防止形成后戚专权。”
秀吉疑惑地抓了抓脸,“这样啊……那汉朝也和俺们日之本一样,有这个……男尊女卑的思想吗?”
开耶似笑非笑地答,“男尊女卑思想哪儿都有。你眼前就有。”说着,她指了指对面那帮人。
秀吉这次终于开怀大笑起来,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既然这样,出身不好的人也可以做皇后?大臣们不会反对吗?”
开耶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勾起一抹笑。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至少不会有“想打开对方脑袋看看里面装没装脑子”的冲动。
“很简单,汉朝时期女人的地位还是很不错的。像已嫁过一次的女子,一样可以嫁给皇帝当皇后,比如汉武帝的生母王夫人,那位有名的王皇后。至于出身不好的人可以做皇后的理由——皇后出身卑微的话,后族势力相对来说就很薄弱,对朝政起不了什么大危害。”
说着,开耶看向那些自恃身份比秀吉高贵一些的中层武士,“反而是那些豪门贵族,盘根错节,一家里出了皇后反而会结党营私,这对下一任皇帝很不利。为了夺回被后族霸占的权利,小皇帝就会依靠宦官夺.权。所以还是寒门出身的女子,没什么背景,反而不会让皇帝对她猜忌,大臣们也不会过多反对。”
尽管很想插嘴打断开耶的话,但听完她的论述,那名似乎对自己的才学相当有自信的武士,也唯有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地愤愤闭上嘴了。
毕竟要是反驳王皇后身份卑微也就算了,但想以王皇后不守妇道来攻击开耶没有女子该有的三从四德,就等同于打信长的脸面——
要知道,王皇后可是先嫁给金王孙,后才嫁给汉景帝刘启的。而信长最宠爱的吉乃夫人,也是二嫁之身。她在前任丈夫战死之后,才成为了信长的侧室。
开耶可是挖好了坑就等他往下跳,那名武士自视甚高但多少还有点脑子,既然明白了这一点,自然不会揪住王皇后的例子进行反驳,否则那就是作死。但其他武士们可不明白,反倒以为他被开耶所说的话给堵得找不出反驳的话来,看着他的眼神就变得鄙夷不屑了起来。
这般伶牙俐齿又聪慧狡黠的女子,秀吉也是第一次见,不由得更加佩服起信长看人的眼光不俗。
因为被同僚们看轻,那名自认有才学的武士终于忍不住,恶狠狠地大吼,“我明白了!你说这么多,终于暴露出了自己的野心!你根本是想试图接近勾引主公,夺取阿浓夫人的正室之位吧!别痴心妄想了!连吉乃夫人都做不到,你以为自己是谁!”
开耶嗤笑一声,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轻蔑地打量他们,随后摇了摇头表示遗憾,“呵、我宁可嫁一个拼尽全力奋斗打拼的身份卑微之人,也决不会委身于你们这些自恃身份高贵,却把头脑落在娘胎里的蠢蛋。”
(真要是和这种蠢货成亲,我还怕对自己和下一代的智商有负面影响呢。毕竟愚蠢不仅会遗传,也会传染的。)
然而,开耶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这么一句赌气般的话,却成为了一语成谶的预言。
并且,她的一生都和那人纠缠不休,无论世事如何变幻,都永远无法分割开来。
“既然这么喜欢身份卑微的男人,那你就和木下这臭虫凑一堆好了!反正浅野宁宁也不会在意多一个女人跟她抢男人吧哈哈——嘎啊啊啊!”
举止粗鲁的武士还没笑完,笑声就戛然而止,喉咙里发出一阵可怕的声音。原因是开耶一脚踢起地上一颗石头,直接把那石头踢进了那人的嘴里,并且卡在了他喉咙上。
“信长大人麾下竟然有你们这等呆瓜,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完全为这些人只会逮着“身份卑微”说事而感到可笑,甚至觉得他们无比可悲,开耶拍了拍秀吉的肩膀。
“秀吉殿,西汉的汉初三杰之一韩信也是平民,性格放纵而不拘礼节,即使没有资格被推举成为官吏,又因为生活穷困不堪而常常依靠别人糊口度日,甚至许多人都讨厌他,还不是成为了汉朝开国功臣!”
明白开耶这番话是鼓励安慰他,秀吉不由得张大嘴呆呆地看着她。
“宁宁说你有极其远大的志向,那便是创造一个众人都可以欢笑度日的太平盛世,因此才跟随信长大人一起打拼。既然有这等大志向,为何不做给这帮嘴歪眼斜、黑心浊肺之人看?他们不信你能成为大人物,我偏偏认为你能成为统领一方的大大名!”
「哗——木下秀吉好感度上升。」
看着那帮人愈发扭曲狰狞的嘴脸,开耶反倒觉得一阵舒爽。她偏偏就看不惯这种自以为是却又没多少斤两的家伙,一定要和他们反其道而行才觉得痛快。
“……你、您……真的相信俺能做到吗?俺家世代都是农民,而且俺到现在都还只是个足轻组头①……”一脸错愕的秀吉嘴唇哆嗦个不停,眼圈红的可怕,眼珠湿润的像泡在水里,似乎随时会哭出来。
开耶又敲了他肩膀一下,“你这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自己?我是一介女子又如何?我凭借着自己的能力,还有长政大人的提拔走到了如今这个位置!既不是靠偷也不是靠抢,更不是靠骗靠旁门左道!秀吉殿,既然我能做到,那么你想必也能做到!”
「哗——木下秀吉好感度上升。」
猛地一握拳,秀吉用力点头,眼泪从眼眶里淌了出来,他一把抹掉泪,怒瞪着那些之前轻视侮辱自己和妻子的人们,“……没错,俺能做到……俺绝对会做给你们看!俺一定会做到!”
被那个痛苦地捂着喉咙,跪在地上一个劲干呕的同伴吓破了胆,绝大多数的武士们都不敢再出声了,但一个不怕死的武士却大着胆子嚷嚷,“佛、佛祖还是皇子呢!也没见哪个神明是身份卑微的啊!”
觉得这帮人的反驳越来越无聊的开耶懒洋洋地回答,“你们当神明也和你们一样,有着这等轻视贬低他人的喜好?举头三尺有神明,若是天上有神存在,也必不会看轻身份卑微但却勤奋努力之人。若真有看轻卑微有才之人的神明,那那些成大事者不都该是些身份高贵之人么?”
「哗——织田信长好感度上升。」
“哼哼……说得好。身份、地位、规矩、常理,不过是艘迂腐陈旧的朽木所雕成的船。即是不堪重用的朽木之船,那便凿沉了它!”
开耶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怎么好像听到信长那诡异的笑声了呢?
而下一秒,刚才发出诡异笑声的正主,就从内城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看着似笑非笑、眼神晦涩的信长,开耶心中一惊。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究竟被信长听去了多少。但她可完全不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什么错,不如说信长这人根本不可能为了这群愚蠢的家臣,而把出使到自己家迎接妹妹出嫁的使节给砍了。
一看到信长,那群武士立刻围上去,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刺客!这女人是要来谋害主公的刺客!”
“快、快叫卫兵来!内城大门被攻破了!”
“浅井家笔头家老要行刺主公!快叫人来杀了她!!”
信长眉头一皱,冷声道,“闭上汝等的嘴。胡言乱语些什么。伊吹开耶尚未到访,何来行刺之说!”
开耶尴尬地举起了手,示意自己就在他眼皮底下,“呃、那个……不好意思信长大人,我就在你面前。”
“汝……哪位?”深不可测的眼中划过一丝困惑与茫然,信长盯着她看了半天,才蹦出这么一句。
“…………”开耶噎了一下。
稍微靠近了信长一些,开耶小声咬牙切齿道,“信喵大人,您不认识在下了?”
信长恍然大悟,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为何作此打扮。”而后嘴角可疑地动了动,不知是想狂笑还是想爆笑,视线集中在她发上的粉色山茶花,“那花……是怎么回事。”
想到阿松强迫自己换了女装不说,还换了发型戴了这朵花,开耶脸皮再厚也有点要破功了。
“别在意细节。”
信长居然真的不在意这细节了,而是用锐利的眼定定看着那群还在吵嚷的家臣,直到他们讷讷地闭上嘴之后,才开口问身边的开耶,“怎么回事。”
明白信长是让自己叙述事情发生的经过,此举也相当于给了自己极大的面子,开耶立刻做出极其不悦的样子,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不好意思信长大人,我这人虽然平时很好相处,但最讨厌别人挡我的路,无理取闹不让我过去,还对我大吼大叫‘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女人’啦~什么的。这要是在战场上,这种没用的家伙,早已经被杀了,还能有命留着在这里叫嚣?”
大概是没想到开耶竟然完全不像一般的女人,竟然会面不改色地把他们那些污言秽语全部说给信长听,那十几名武士全都吓得浑身抖如筛糠。
但是,偏偏有人就要鹤立鸡群。
好不容易把自己喉咙里的石头抠出来,还没喘匀气息的粗鲁武士立刻扑到信长脚下,跪在那里愤恨地用手指着开耶。
“什么!?你这女人竟敢这么说?主公,别听她胡说八——”
“没问汝。闭嘴。”信长脸色平静,喜怒难辨,但语气却格外冷冽,隐含着一丝怒意。
如果只是聚众斗殴欺负一个小小的足轻头领也就罢了,可是他们竟然胆子大到不把他邀请来的客人当一回事,甚至试图摧毁他好不容易结成的婚姻同盟,这是以为他已经一脚踏进棺材,是半个死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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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足轻组头:足轻是日本古代最低等的步兵,而组头就相当于小队长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