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初至,薄雾轻烟流转,天地间尽是浓郁的石青色。
商青鲤牵着惊蛰漫步在晨色里,有凉薄的晨风拂过。时辰尚早,长安城的城门还未开放,草色繁盛的城郊,只有零丁的行人步履匆匆而过。
江温酒与傅阿骨一左一右并肩走在她身旁,江温酒的马许是在昨夜那场打斗里受了惊,挣脱了缰绳窜入树林深处不见了踪迹,故而他此时只抱了酱油在手上。
比起江温酒那匹受不得惊吓的马,惊蛰与酱油倒是自在从容得多。昨夜里匆忙出手,商青鲤没能顾上酱油与惊蛰,混乱中一马一猫都机警地远远跑开了。等到他们结束打斗,整理行装时,惊蛰和江温酒的马都不见了踪迹,反倒是酱油蹲坐在林中一棵松树上,冲商青鲤柔柔“喵”了声。
江温酒飞身把酱油从树上捞入怀里,失笑道:“你的马和我的马约莫是私奔了,从此山林间逍遥,也是自在日子。”
“臭道士。”傅阿骨把软剑收入腰带间,倚着树抱胸斜睨了一眼江温酒,道:“张口便是私奔,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不正经的道士听言只笑不语,火堆上随风摇曳的火花淡淡的光线照在他身上,青色的道袍,旖旎的眉目,堪以入画。
商青鲤扫视过一片狼藉的林间,眸光在伏在地上的一具具尸体上停顿了下,神色自若道:“惊蛰不会跑远,我们先离开这里。”
果不其然,他们出了树林,顺着官道未走多久,便听得身后有马蹄声渐行渐近。回头便见惊蛰迈着马蹄,步子悠闲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天色还未大亮,放眼望去只看得见笼在薄雾里的山水城郭。商青鲤从见到孟仓起就起伏不定的心神,在渐渐明朗的天色里慢慢平缓了下来。
“阿骨,昨夜里那些人为什么要追你?”一路行来,身旁两人似有意似无意地都没有开口说话,商青鲤这么一开口,倒是打破了维持了数个时辰的安静。
“呃…”傅阿骨一脚踩进道上一个泥坑里,他皱了皱眉头把鞋子上沾满了泥的那只脚在草丛上蹭了蹭,道:“昨夜出了林子没多久便与他们撞见了,看他们一个个举着火把匆匆赶路的样子挺有趣的,就抢了支火把来玩儿。其实…也没什么好玩儿的,明明都丢回去了,谁知还是被追了一路…”
“……”
从昨晚见到孟仓以后,商青鲤心头便一直有几个想不明白的地儿——孟仓并非北楚之人,怎么会出现在北楚?那些后颈有纹身的人怎么会穿着北楚衙役的官服?傅阿骨又为何会与孟仓扯上关系?
她想过种种可能,独独不曾料到…孟仓追傅阿骨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被抢了一支火把,一时无言,不知作何表情。
倒是一旁的江温酒听言笑了一声,悠然道:“确实有趣。”
江温酒想到昨夜商青鲤见到孟仓时反常的神色以及后来瞥见那些衙役后颈纹身时周身抑制不住的杀意,心中若有所悟,想来商青鲤与这些人之间必是有一番恩怨纠葛的。孟仓若不是为了支火把,也不至于与商青鲤撞上,从而送了性命。
“臭道士,你敢笑话我。”傅阿骨瞪眼道。
“…笑话你?”江温酒微微一哂,凤眼斜飞。
“哼!”傅阿骨偷偷瞄了眼神色难辨喜怒的商青鲤,扭过头不再理江温酒。他埋着头走了会儿,忽然耳朵动了下,鼻子一皱,凑到商青鲤耳边悄声道:“师娘,身后有人跟上来了…”
在傅阿骨开口之前,商青鲤便已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接近,身后这人曾从长安一路跟着她到太虚宫,出了太虚宫又一路跟着她,直到她与江温酒乘船离开荻花城。这人轻功实在是好,又极擅长隐藏气息,商青鲤早前就明白一时半会儿甩不掉这人。但好在她感觉不到这人的恶意,也就没有急着去弄清楚这人到底是谁,来自哪里。
此时她侧眸看了眼凑到身旁的傅阿骨,眸中闪过一抹暗色,也学着傅阿骨神秘兮兮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阿骨去把他抓出来玩玩。”
傅阿骨猫儿眼一亮,淡绿色的瞳孔中像是有流光飞舞,他揉了揉拳头,笑道:“师娘放心。”
但见他转身轻轻一点脚尖,人已如风远去,转瞬便已走远。
江温酒见此扬了扬眉梢,抬眼看着前方已不远的城门,忽然道:“你在长安可有去处?”
商青鲤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巍峨的城墙落在眼里,想了下,道:“逍遥王府。”
“逍遥王府…”江温酒眸色略深,若有所思道。
“嗯?”商青鲤回头看了他一眼。
江温酒摇了下头,垂眼扫过在他怀里打盹儿的酱油,眸中泛起细碎波光,道:“斗茶大会之后便是夏祭,向来是由国师主持的,此次…”他稍稍一停顿,又接着道:“我少不得要进宫去与皇帝商讨具体事宜,宫中无趣,酱油借我几天,如何?”
“…呃?”商青鲤有些诧异,道:“酱油它…”
“我记得你昨夜里对阿骨说过我是你朋友…”江温酒打断商青鲤的话,似笑非笑道。
“……”他眉眼带笑,晨间空蒙的山色落在他眸间,凤眸一眨,眼尾像是有流光掠过。商青鲤沉默了瞬,道:“别把它饿着。”
“好。”江温酒朗朗一笑。
入了城商青鲤便与江温酒道了别,她站在城门口看着江温酒抱着酱油远去的背影,心头有异样滑过,不容她捕捉到那缕异样究竟代表什么,转瞬消散。她抿了下唇,牵着惊蛰自行去了逍遥王府。
王府门口的守卫还是上一次的两人,见她来也不再通报,殷勤替她牵了惊蛰,领着她进了府。
进府迎面便撞上换了朝服边走边打着呵欠的玉轻舟,朱色的圆领的朝服衬着他白净的肤色,杏仁眼里有着未曾消散的睡意,一侧穿着藏蓝色劲装的谨言正搀着他慢悠悠穿过走廊。
“阿鲤。”玉轻舟一个呵欠打到一半生生憋住,抽了下嘴角,欢喜道。
“王爷。”商青鲤颔首应道。
玉轻舟整个人顿时精神了,他拂开谨言搀着他的手,三两步走到商青鲤面前,上上下下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又抬头看了眼还未大亮的天色,摸了摸头,道:“阿鲤这是赶夜路了?”
也不等商青鲤应他,他便吩咐谨言带商青鲤去厢房休息。商青鲤并未推脱,这一路走来她确实有些疲惫,进了屋子便在榻上睡下了。
睡醒以后又唤了丫鬟提了水来沐浴,把一身的风尘洗刷干净。梳洗完毕,商青鲤拿了块帕子正坐在窗边擦头发,便听见对面的房门“嘎吱”一声开了。她抬眼透过窗户望去,一身白衣的九公主玉折薇正推门而出。
商青鲤擦头发的手一顿,她倒是不曾料到玉轻舟竟然让谨言带她到了玉折薇住着的院子里。
“商姑娘。”玉折薇走到院子中间,恰好看见对面厢房里坐在窗户边的人,稍一凝目,开口唤道。
“…九公主。”商青鲤搁下手上的帕子,起身推开房门,几步走到院中,应道。
“嗯。”玉折薇轻轻点了点下颚。
她“嗯”了这一声之后再没了下文,商青鲤素来不擅长与人搭话,何况与玉折薇并不熟,是以也不再开口。
两人直直站在院子里,静默无声。
玉轻舟推开院门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他伸手拍了拍额头,凑过去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玉折薇转眸看向玉轻舟,道:“赏花。”
“……”玉轻舟眨了下眼,看了眼也向他看过来的商青鲤,勾唇笑道:“阿鲤必定也是在赏花,我明白的。”
商青鲤挑了下眉,没有搭话。
玉轻舟又笑了笑,道:“九妹,阿鲤,我下朝的时候听说城西新开了家茶园,园子里请的戏班子唱腔一绝。我已经打发了慎行去订个雅间,一起去听听?”
“皇兄都说是一绝了,自然要去听听看。”玉折薇道。
商青鲤心中尚在计划着今晚要去玉府走一遭,摸进长乐居里面去看看玉落溪有没有留下些什么线索,听言本欲拒绝,却见玉轻舟已眼巴巴向她看来,左右下午没什么事,她只略一犹豫,便点头答应了。
玉轻舟兴致勃勃回房换了身常服,又让谨言拿了两顶白色的帷帽出来。他取过一顶帷帽将它戴在了玉折薇的头上,满意的看着玉折薇的容貌被垂下的白纱挡住。又取了另一顶凑到商青鲤身旁,想要将它戴在她头上,却见商青鲤向后退了两步,避开了他戴帷帽的动作。
“阿鲤…”玉轻舟有些不满。
“不戴。”商青鲤已率先向王府外走去。
“唉。”玉轻舟叹了口气,看了眼手里的帷帽,到底还是把它丢给了谨言,道:“算了。”
府外已经备好了宽敞的马车,三人钻进车厢坐好,谨言便跳上马车做了车夫,驱车向城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