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你说的话,何为真,何为假?
这要如何答。
齐木背心直冒冷汗,心如擂鼓,被扣住的手腕有些麻木。苍郁巨木飞速远去落在身后,爆发全身真元才能堪堪跟上尊上的速度不显太过狼狈。那一片铺地的银光,去了才看到只有零星的几株,分明是他亲手所摘。
仅一株。手触到第二株的时候,银藤直接枯萎了。
蓝星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既无灵气亦无其他能量波动,却限制极多,就像是异域之物。难道除了珍惜之外还有其他寓意?
那句话从尊上口里吐出太过突兀,恰好踩中软肋,落在齐木耳中却如闷雷般,把残存的理智粉碎成虚无。
暮钰曾说:不爱的时候能肆无忌惮大说违心话,可若是一旦认真了,要他说句假话,也会有负罪感。所以而今无论凤颜说什么做什么,哪怕再怎么惊世骇俗,再怎么感人肺腑,他宁肯沉默。
银藤亲手所摘,亲手相赠,却被扔了。
即是说,尊上不同意,若是他走,便恩断义绝么。
还是,别的什么……
身法突破元婴境极限,如电光般瞬移,齐木耳中阵阵轰鸣,似有温热的液体流出,鼻尖萦绕着淡淡血腥之气。
“尊上,不要……”
腕骨将断,劲风如刀割,连眼睛都睁不开。
“尊上,您说清楚啊,我听不明白!”
双眸充血,齐木觉得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若是只剩半口气,他怕自己忍不住把什么都说出来,而后万劫不复。
“……以前我不知道,但是现在,现在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恨不起来了。”
呼啸风声戛然而止,陡然,停了下来。
渊落揽过齐木的腰身,把其手腕抬至眼前,蓦然瞳孔微缩,沉眸。
没说话,指尖划过耳廓,齐木脑中轰鸣瞬间消失无踪。
立于巨木树冠顶端,天地间一片寂静,唯二人,不知置身何地。能听到粗重的喘气声,从少年口中溢出。
渊落眉头皱成一团,宽大的衣袖遮住齐木大半个身体,紧紧抱在怀里,只手按着他的头微微摩挲。
“太弱了,你还是太弱了,本尊仅是拉着你,这才多久,便重伤至此。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安好地站在本尊身边。”
眸光悠远,嗓音很轻,竟是说不出的温柔。
齐木缩着不敢动,听到这句,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光,仿佛瞬间被擒住心肺,微微窒息。他双手握紧,忍不住抖了下。
“别怕。”
齐木闭了眼。
这便是横亘在两人间不可跨越的天堑——无论进阶多么迅速,在旁人看来多么匪夷所思,也远远不够,依旧差之甚远。
同辈中贺灵珂虚川之辈,并不是他真正追逐的,那些所谓天才的傲然恣意,与真正的睥睨天下傲然之姿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修为止步不前会惊慌失措,甚至生心魔而不自知。石人师父让他扪心自问原因是什么,直至此刻才恍然大悟,竟是浅显的道理。
心性升华,刹那顿悟。
封困心魔而闭塞的经脉松动,淤黑点点湮灭,耗尽的真元如火山般喷发而出,道法自行运转趋于满圆,浑身气血活络,说不出的酣畅淋漓。
心魔竟然就这么消散了!齐木睁开眼,有些不可思议。
抓紧渊落的衣袍,齐木整张脸埋进他颈项,眸中说不出的激动难耐,嗓音低缓:“尊上,尊上……”
紧靠着的姿势,谁心如擂鼓清晰明了,炙热的呼吸喷薄在脖颈处,脸贴着皮肤,温暖的触感。少年就着以往亲昵的姿势,没再说话,反复低喃着两个字,和往常一样,又像有些不一样。
渊落按住他的后脑,把人禁锢在怀里,顿时眸光凛然如冰,浩瀚气势倾泻而出,天地万物为之颤抖,飓风席卷,下方巨木猛然倾倒。
“本尊不屈于万灵,不过区区蓝星草……”
何须上心。
若是将真心与否寄托于一株草身上,未免太看得起这株草了,不过是俗物,与之较真,太小题大做。
齐木不知其意,心脏漏跳了拍,接口道:“区区蓝星草,扔了也没关系。”
说完有些心虚,问出了最在意的话:“方才尊上生气,是不信我么?”
只是不信那句无可取代,还是说以前那些痴心一片的情话……
渊落并没回答,抬眸望向虚空某处:“带你去个地方。”
齐木点头应了。
巨大的法阵自头顶凭空而现,浩瀚空间波动如厚重山岳当头而下,齐木喉间一甜下一瞬压力全消,他惊诧地看了眼渊落,黑影当头拂下,整个人被拢进宽大的衣袍中,紧挨着冰冷胸膛之上,耳边传来一言。
“抓紧,别掉下去。”
齐木腹诽,却也依言搂住他的腰身。隐隐有些好奇。
入传送阵的刹那间,仿佛灵魂与躯干分离,身体扭曲麻木,像是在飞速穿行,翻江倒海般,还在只是难受只是一时的,若非有尊上在,怕是在一瞬间身体灵魂都将粉碎成虚无。
直至停下,还一阵心有余悸。
“站好。”
“哦,”齐木应道,随意地抬眸。表情顿住,浑身僵硬。
渊落站在身侧,传音道:“如何?”
齐木倒吸一口凉气,头点得跟筛子似的,道:“简直不可思议,太震撼了。”
此地已经在虚空万里之上,群星环绕仿佛伸手可触及,璀璨星光汇聚如银河般横亘在眼前,亲眼看到极为震撼,仿佛浮空般,脚踩在实地之上。置身浩瀚宇宙之中,却不觉己身渺小。
尊上长指划过一道神纹,金光咋现印刻于虚空,引得整个地面与之共鸣。最原始的道法本源衍化蜕变,隐于暗空中的宫殿轮廓若隐若现,身侧勾勒出桌椅雏形,既而演化为实体。
齐木看呆了,这才发觉脚下并非虚空亦不是术法。
“星辰砂,此宫殿由纯粹星辰砂炼制而成,与星光融为一体看不清形体,”渊落走到桌边,端起茶杯,道:“内殿有浮空的宫殿,便是地下镀了层星辰砂晶壁。”
入目尽是大道本源之力,大道至简,寥寥几笔却极为艰涩难懂,就如方才尊上手指划过的那几下,让人咋舌。尽管绝非齐木这一境界能领悟的高度,却也大长见识。印刻在脑海里,日后领悟也不迟。
此地独二人,很是寂静,齐木心情舒畅,委婉道:“星辰砂何其珍贵,也极难炼制,如此巨大的宫殿置于此地,想必是极其浩大的工程,得耗费多少时日,炼器师可真是煞费苦心。”
简直强大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谁知,渊落随口应道:“当年本尊闲得发慌,随手炼了,想不到千年过去,如今也快成神器了。”
递了杯茶过来,皱眉道:“解酒。”
“清醒着呢,我又没醉,”齐木嘟囔着,接过来仰头喝下。
魔尊见他喝下,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单星辰砂哪怕在大道本源锤炼下,几千年便能化为神器,惊世骇俗。听这口气,如此重宝,竟然就这么扔在此地如此多年,不怕被偷么!
齐木神情古怪,道:“那这千年来,此物有何用?”
渊落道:“观星,实则赏景,这地方很美不是吗。”
大道本源,想必尊上早已堪破,说来观星像是推演之用,在尊上这里也行不通。想来也自然,尊上实力顶天了,虽跌落至尊位无法与天道并驾齐驱,修为却早已通天,无人能及。挥手间山河崩碎,根本无须借助神器。
就连至尊神器见了他,也装死扮凡铁。嚣张如煤球,次次得见尊上便像老鼠见了猫似的,避之唯恐不及。
可见神器前面哪怕加了个至尊的称呼,也远远不能与真正至尊相提并论。
换言之,站在尊上的角度,这叫人眼热的道源,划过的轨迹组合起来不过是普通景观罢了。
齐木道:“的确很美,只是看着便觉得圆满了。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若是独自一人,就是景色再美,也会看厌的。”
确实,这地方太过空旷,偌大的万里虚空之上,若不是有尊上在侧,修为未到仙脉,无法堪破大道本源,齐木定不愿久留。
渊落摩挲着杯沿,嗓音模糊不清。
“你说的没错。只可惜同样的景,本尊整整看了千年,无论厌倦与否,以后却也还是得这样下去。”
齐木道:“尊上一个人看?”
“嗯。”
渊落望向远处,黑眸倒映着星纹璀璨,随意应了句。
遥想当初进藏经阁母地,不小心误入小空间,里头时间错乱,一待便是四年多,那段时日当是闭关修炼,却也难以忍受,握着回音珠吵了尊上整整四年。回归后才知道,堂堂魔尊被折磨了四天五夜未能合眼。
齐木心脏猛然揪了下,五味陈杂。
他想说,尊上,您一个人不会孤单吗?
尊上,仙尘呢,你们从来没有一起看过么……
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从古至今,可有哪怕一人走进过他的心里。若真有,齐木深呼吸,那人何德何能!
渊落望着远方,并未察觉出齐木有异样,起身走到宫殿边沿处。
经过时,说了句:“来这地方的,你是第一个。”
齐木浑身一震,垂眸,掩住动容之色,道:“不甚荣幸。”
渊落摊开掌心,右手五指铭刻术法,引道源于手,无数道神纹自虚空汇聚而至,如金光翼蝶振翅,握住。神光顿掩。
走到齐木面前,后者还未回神。古籍看得不少,当真没见过大道本源如此轻易便能到手的!莫非是看错了……
“这是什么?”
渊落道:“宴会邀请本尊的回礼。”
无视后者震惊的双眼。当场炼化。
手法之快而华丽前所未见,霎时,一个巨大的古字自虚空,迅速缩小显现烙印在齐木胸口处,金文隐匿,消失无踪。浑身气息未变,真元亦为增加,齐木有些疑惑,目似询问,琥珀色的瞳眸很亮。
渊落抚上他的脸,顺着耳廓上方抚摸到后脑处,向下。
“本源金文,乃大道气运加身,无论是否离开,日后你都要去往天外战场传承之地,修为至高,气运为上。去了之后,别相信任何人。”
任何辞藻都无法表达齐木现在的心情,逆着光盯着渊落的眼,美轮美奂的星光尽成了虚化的背景。
这一刻,错觉来得太过强烈,几乎当真认为……尊上对他上心!
哪怕一刻也好。
喜欢女人也好,喜欢男人也罢,如果对象是渊落,突然间发现一切顾虑消失无踪。
此刻齐木简直动摇得不能无法自持了。
嗓音有些疲惫:“你会在意吗,我若是离开你会在意吗,尊上,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渊落并未推开,亦没有回应。
这里没有人打扰,寂静无声。齐木顺着本心把渊落抱紧,心乱如麻。
这一刻,他无比希望这人是喜欢他的,若是真喜欢,哪怕只有一点点,那该有多好。
万事均有因有果,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自有其因果。
终有一日,我要和你并驾齐驱。
“别多想,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不明白,要本尊怎么说才好。你不一样,以往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笔勾销,本尊说一不二,安心。本尊断不会忘记。”
渊落轻叹,嗓音冰冷:“你既然下定决心,本尊就算想要阻挠,你会改变主意?”
西苑截天台。
夜半已过。人群散去,没了宾主,此地一片寂寥。
先前尊上端坐的那处僻静之地,几道人影條然而立,隐于月色下阴影中,看不真切。
一男子坐在石椅边,弓着背极尽颓靡。左手握着一株藤蔓,先前不知被谁扔在地上,过半夜亦未消散,银色的蓝星草表面泛着淡淡蓝光,不明显却很惊艳。
那人漆黑兜帽裹着整张脸,诡异纹路勾勒而出,露出小半张脸,下巴处晶莹水珠滴落,很是平静,悄然无声。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浸湿了大半衣襟。
垂首立于对面的几人,噤若寒蝉。
無灾安静地流泪,无人敢叨扰。
半晌取出一物,开口打破沉寂,嗓音没有半分起伏,像死了一般。
“把此珠,带去给魔将大人。”
抬起手,手心躺着一颗半个婴儿头颅大小的白晶珠,月光下散着羊白玉脂般的波澜,白光闪过,玉珠内画面变得清晰。缩小的人头在玉珠内很是清晰,辨出人影,有人顿时大惊失色。
群人之中,齐木对着暮钰道:“西苑苑主让你过去。”暮钰眼睛亮了,脸上的表情看得极为真切。随后波纹震荡,画面转过。
长亭内,玉桌之上,暮钰和宁南同桌而坐,暮钰亲自为宁南倒茶,言语动作,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看得万分明显。窥察的角度极为刁钻,更显得里头的两人格外亲密。
……
一人上前接过晶珠,几人垂首:“遵命!不知少主还有何吩咐?”
無灾如死人般盯着手中的银藤,脸上满是泪痕,水珠持续不断地顺着面颊滴落,止不住一般,没有抽泣声,嗓音平静得可怕。
半晌,把银藤递了过去,抬起的手抖了下。
“这个,找个机会给殿主陛下呈上去,得做好准备才行,齐木很可能不会离开魔域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14090819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5-2913:14:09
么么哒
泪点低低低低……
仙尘:你既然至高无上,无人能够指染,就该永生永世孤独。
猜猜,齐木是走还是不走~~
谢谢冒泡的大家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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