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一声“咔嗒”脆响,扇形的代码片段稳稳合进了某个尚未完成的碟形装置。
其实这声音只是唐顿的脑补,冰海是一片永远静默的领域,这也是骇客不能在里面呆太久的原因之一。
没有声音的世界能把任何人逼疯。
唐顿突然想起当初的顶头上司——奇点网络部部长“道士”的原话:
“如果世界上真出现了某种能在冰海内追踪无痕者的手段,我对你们唯一的忠告就是:擦干净屁股等死……”
这个看起来六七十岁,面白无须的炎夏裔老头是奇点所有少年骇客的管理者,或者说奴隶主。
脑前额叶切除术,这种来自两百年前的可怕手术,是他对于失去价值者惯用的处理方法。
那公共大厅的表演手术台,那熟练到可怕的恶魔手法比他脸上常驻的和蔼笑容更让唐顿记忆犹新。
唐顿至始至终都不知道“道士”的真实身份,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在某个游离于谷神星外的秘密空间站,在那场大爆炸的中心。
“我怎么又回忆那些东西。”唐顿摇摇头,从冰海中脱出,未完成的碟形装置依旧漂浮在原地。
“欢迎回归,本次潜水时长24分43秒。”
别看字面时间不长,在唐顿的大脑观念中他可是足足工作了四个多小时。冰海中的时间流速比是区分骇客级别的重要指标,流速比越快,骇客就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干更多的事。
这种凭空延展的时间尺度也让众多骇客着迷不已,谁不希望在时光的长河中多流连片刻呢?
唐顿拒绝了罐头关于注射神经松弛剂的建议,这种骇客惯用的药物能向大脑发送信号,诱使其释放储存的5—羟色胺,给人体带来轻度的愉悦和放松感。以缓解长时间潜水后的精神疲惫。
不过对于唐顿这样的伽马级骇客来说,四个小时的冰海作业简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轻松,更何况神经松弛剂这玩意跟酒精一样容易上瘾,唐顿自觉在奇点组织里已经注射得够多了。
唐顿离开安全屋,步行许久后绕过尽是流浪汉简陋地铺的立交桥底,走进一家高挂着两颗大发光塑料球的店铺。
他从没来过“黑红七加一”,但他知道热狗区里,有的是比这更不起眼的秘密据点。
台球这种复古的室内体育还能保存至今,不得不说是种奇迹。无事可做的男男女女流连于这些场所,将不足以进赌场的零碎纸币挥霍于此,换取些许精神上的安慰。
唐顿走过一张台球桌,某个中年男子正在聚精会神的操杆,潦草的头发都快垂到了磨砂台面,周围零零散散地围着一圈人,看起来比打的人还紧张。
“哒。”
白球笔直射向红球,这还没完,带旋的白球在第一次碰撞后向右回转,划过半个桌台后轻盈的碰上另一颗粉球。
“扑通-扑通。”双球进袋。
本就是个大号显示屏的台球桌立刻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双倍符号,机械的欢呼声从四个半新的小喇叭传出。
潦草男熟练地竖起球杆,嘴角是溢不住的得意,与之相反的是周围的一众哀嚎,他们无奈的从腰包里抠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扔在桌上,垂头丧气的走出大门。
在完美城的其它大区,这些五元十元面值的纸币已经相当罕见,绝大多数人都已习惯于使用网络账户和快捷支付,扫一扫手腕或者眼窝芯片比随身揣着现金实在方便太多。
完美城众生院仍然维持的纸币生产线,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将自己的脑袋印在金钱上,这对于集团联盟大亨们日益空虚的心理可谓是极大的满足。
为争夺每三年一变的纸币肖像权,在集团联盟最高大会上的较量,甚至要比是否在某个战争废墟上重建城市的决议更激烈,比营救满载五千五百名移民的失事太空飞船更迫切。
当然,对于热狗大区的军阀和工厂主们来说,还有什么能比使用范围狭窄的纸币更适合作为工钱支付给工人们呢?
工人们为工厂主辛勤劳作,又将为数不多的报酬花费在工厂主联合开立的场所,简直就是个完美的盈利环。
看着潦草男心满意足收拢起纸币,店里刚好也没有其他人,唐顿直接上前说道:
“我来求见颂猜老爷。”
潦草男双手一抖,接着慢慢转身,认认真真从上到下将唐顿打量一遍,出声说道:
“都到这了,不打两杆吗?”
虽然被唐顿的直接戳破吓了一跳,但他还是先将纸币塞进了屁股口袋里。
唐顿听出了他的拖延之意,笑着说道:“一杆就行。”
“好,一杆就一杆,事先说好,我这可不能用终端推算轨迹。”
“打台球还作弊那多没意思。”
“这话我爱听,复原。”
台球桌立刻发出一阵细密的嗡嗡声,桌上的台球不由自主的开始移动,就连已进洞的球也自顾自的从球带爬出,在桌面上匀速滚动起来。
“磁性自动球桌?应该也值不少钱。”
唐顿饶有兴致的打量起面前的景象,眼神微眯。
满桌四散的台球仅用不到20秒就恢复到了斯诺克的初始位置,红球堆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看我给你表演一下什么叫装杯。”
唐顿接过球杆,沿球桌的四周观察起来,没有过多的犹豫,球杆干脆利落的将白球击出。
高速旋转的白球没有直扑球阵,而是连续撞击两条边界,最后有力的甩在红球三角堆的底边。
“啪!”
球堆如天女散花般炸开,十几颗球凌乱的向四周弹射。
“这小子打的什么玩意儿?”
潦草男有些疑惑,所有的球都在桌面上交叉滚动,任何一个都没有进洞的迹象。
不过很快,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因为在他眼中,十几颗球在多次看似无序的碰撞减速后,竟在台桌上逐渐摆成了一个略显潦草却又相当清晰的图案,或者说字母。
一个大写的字母——b。
在不借助终端推算的前提下,将十五颗球精准的摆到预定位置,这需要多强的心算能力!潦草男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做不到。
他不由得撅起嘴角,吹出声轻快的哨音,向唐顿伸了个佩服的大拇指。
“这个装杯我给满分,可惜观众太少。”
说着便轻轻拍手,台球桌顿时伴着“哔啵哔啵”的警报声向后平移,露出直通下方的阶梯。
唐顿笑笑,没有多说什么,将球杆抛回给潦草男,径直走下台阶。
台阶下别有洞天,狭长的甬道连接着一扇大门,门外守卫的四名保镖对唐顿进行了细致的搜身,毫不掩饰的机械四肢在便装下显露无疑,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他们锁骨下鲜红的“54”纹身。
搜身通过,合金大门由内部打开,里面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泰式书房,棕色墙面搭配白泰兰图案屏风,宫灯照映下的黑色漆盒,这一切仿佛在告诉你,这不是间安全屋,而是富家翁在新湾大区的养老别墅。
“这看起来可比我的安全屋华丽多了,经营的时间绝对不短。”
唐顿看向桌后那个微倚在金叶子装饰椅上的老人。
这个跟照片上一样满脸皱纹,慈眉善目的颂猜·翁沙瓦,看起来跟那些在养老公司里每天等死的老人没什么区别,只有那双浑浊眼睛偶尔流露的精光才让人想起,他是来自九龙区的老牌掮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