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蓝瓦蓝天上, 飘着几朵棉花糖一般的白色云朵。
微风吹拂过她的面庞, 将她未能整理的碎发,带到她的眼前, 被长长的睫毛挡住。淡淡的草香,花香滑过鼻间。
一切,都美好的不似人间。
这里, 大概也不是人间。
季颜的记忆还停留在时空乱流之中。她以灵魂之态,被宫九护着。只是与小世界不同,离小世界, 就算有系统护着, 她的清醒时间依旧不多。之前的诸般打算, 最后只能留给九尾。只要她能给的它可自行取用, 只要尽最大的力量护着他们。
所以, 后来到底如何, 她不知道。
只知道醒来之后,九尾不见了,宫九不见了, 宫小花也不见了。
她一个人躺在这不似人间的地方,很久很久。泪不知湿了几回面庞,可终于没等来她想等的人。
如果宫九不在了……这个想法不是没想过,只是最终,也没有个结果。也许她彻底没有了商城宿主的身份, 从此以后, 重入轮回, 跟其他的灵魂再无区别。
若当真如此……其实也不是不好的。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听到了脚步声。她没动弹,因为那并不是她记忆里的人。那人走路轻快,却有着固定的节奏,不管多少个世界过去,未有过丝毫变化。这个人,不是她要等的人。
那人来到她身边,站在她身边。
一团阴影挡住她看云朵的视线,于是,她看向那人。
一个老人,长长的胡子,跟头发连成片,全都是银白色,闪着光。但他的皮肤很好,白嫩的像是刚满月的婴儿。老人看了她一会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这里是商城中心。”
季颜眨了下眼,也跟着坐了起来。
“我怎么会在这里?”
“时空风爆袭卷了犯围太大,商城第一时间发现了,所以派人去把你们抢救回来。”
一听他说你们,季颜身上一下就有了力气:“我们?宫九还好?”
“他还不错。”
“他在哪?”
“在别处。”老人道:“咱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是一个新生的空间,这里还没有灵魂出现。所以,不能同时出现两个灵魂。一旦两个灵魂出现,就会互相吞噬,最终只留下一个。”
“您不是灵魂?”
“我是商城。”
也就是说,他也是系统。只是与其他系统不同,别的系统多是动物形状,或者说,规则不允许它们以人类为形象。可眼前这位却可以,可见他在系统里,也是很厉害的存在。
“我什么时候能见他?”
“等你能离开这里的时候就可以。”
“九尾呢?”
“为了保护们,它的能量耗尽。等你重新开始任务时,给它充了能,它自然就会开启。”
季颜的心彻底的放了下来:“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你的灵魂很特别。”
季颜有些怔,她听多了宫九的灵魂特别的说话,可说她自己的灵魂特别,却是头一次听到:“哪里特别?”
“不可说。”
“……”那还不如不说。不过算了,不管哪里特别,她至少知道一点,那就是在商城,特别的灵魂总会受到一点特别照顾的。她也没开通论坛,也没跟别的宿主联系过,所以根本不知道别的宿主是怎么回事。话说回来,她一路走过来,历来都是顺风顺水,除了一些不可抗的原因,还真没吃过亏。
“时空风爆是怎么回事?”
“病毒。”老人一点都没瞒着。“系统002被病毒感染。在我们所有系统都未察觉的情况下,突然自爆……”
自爆是不可逆的,除了事后补救,他们没有任何办法。甚至于,这一次损失的系统和宿主数量不少。被毁的世界更是占据他们所有世界的百分之六十。商城的能量一下砍掉一半……这一次对商城的打击是巨大的。
“病毒……这么厉害?”
“天生万物,相生相克。病毒与商城,亦是如此。”商城强,病毒亦强。从出现到现在,两者之间的斗争,从未停止过。一边强另一边总能很快也追上来,斗争一直存在,你进我退,无休无止。
可病毒与商城却是截然不同的。商城重在建设,有规则约束。病毒却只管毁灭,破坏,肆无忌惮,任性妄为。
“这一次,商城虽遭受大创,病毒自身,想来也好不到哪去。只是商城还有灵魂……”灵魂的损毁是不可逆的,他们商城在保护系统和灵魂之间,第一选择是保护灵魂。因此,这次事件之后,很多灵魂虽然被救了回来。可如果想继续下去,就得重新跟新的系统绑定。一切都得重新再来!
重头来过的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的。只怕要有一部份,情愿回规轮回。
“原世界呢?”
“次世界跟原世界是两个世界。商城不能在原世界或是高等世界里肆意妄为,病毒自然也不能。”
季颜抿唇,半晌才道:“这些,不该我一个宿主知道吧?”
“你的灵魂是特别的。”老人道。她所完成任务的世界,如今都还是完好的。哪怕那些世界还在时空风暴里,依旧完完整整,半点没有破损。
而宫九的灵魂也是特别,他完成过的世界里,这一次只要沾上的几乎全毁。但每一次毁损,都会拖着一些病毒一起死,杀伤力极强。
按着游戏的说法,一个攻击极强。虽然不能重复使用,但次次都是杀招,且一杀一个准。而季颜完成的世界,防御极强。时空风暴都破不了防,更别说病毒了。
这个答案真是万能的。
老人走了,季颜整个人彻底松泄了下来。也有精神开始查看她所在的世界。
可惜,这只是个新生世界。没什么可看的,蓝天白云,草地野花。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她也不知道待了多久,老人又来了,通知她去任务。只是以后任务完成了,她不会去她的小世界。因为时空风暴还没平息。商城只是将它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而她的小世界,此时还处在风暴中。
所以,她以后没什么休息的地方。
但有一个好消息,宫九也去任务了。按着他们的灵魂契约,他完成任务之后,依旧可以去她的世界。只是她一旦离开她的任务世界,他便必须去新的任务。
另外一点就是,因为现在情况特殊,她完成任务之后,最好不要再待在任务世界里休息了。没事多做几个任务……当然,这并不是强制性的。
可意思很明显,他们现在是栓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季颜对此没有任何意义,虽然如此一来,她跟宫九相聚的时间肯定就要短上很多。但只要他还在,一切总会变好的。
…………
新世界见多了,季颜面对什么都能从从容容。但是,没有九尾也就意味着没有剧情。更意味着,不知道任务是什么。
幸好,老爷子送她来的时候,至少告诉了她,她将要附身的人,是交易人。而且,她会有对方的记忆。
大背景还是封建古代,只是身份与以往不同。以往的她不管是什么身份,都肯定是单身。可这一次,她却已经嫁为人妇了。不但为人妻,还为人母。
有了一个两岁的儿子。
幸好,她来的时间还算不错——丈夫死了。
如今她是寡妇,家产被夺,孤儿寡母被赶出了家。眼看着就要走投无路,此女的一个姘头……没错,就是姘头。还是走街串巷的卖货郎,怂恿着她抛弃儿子,跟他私奔。
今天就是约好的私奔日子,此女将身上仅有的一点偷偷藏下来的财物打包好。正准备出门,一个不小心摔倒,头撞到了未打扫的地面上的一块石头上,磕死了。
接收了这样的剧情,季颜再从容淡定,有那么一瞬间也是特别特别的一言难尽。
懵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缓过神来。既然已经到这了,那就接手现在这让人心肝脾肺肾都疼的设定吧。
先从地上爬起来,东西收拾就收拾了。虽然九尾不在,但她空间的一切都还能用。商城也依旧可以开通……为了让她方便完成任务,老爷子给她的权限可谓极高。那包袱里的东西是他们仅有的财产,她直接给收了起来。这才去找那个被原主当成拖油瓶,讨债鬼的儿子。
小家伙两岁,这两岁其实是虚岁,真算起来,还不满一周岁。长得到是白白净净的,就是有点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原身在丈夫还在的时候,就有了姘头,对这儿子能有多上心。
开始在小家伙身上使各种魔法。原身是个渣,为了不让儿子绊住腿,临了到是给小家伙灌了碗米汤,可那米汤里却下了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药。她自己不懂,就知道这药下了小家伙不哭也不闹,方便她走人。
季颜既然来了,第一时间自然是把小家伙的情况弄清,有病治病,有毒解毒。
这一探察,还真是让她恨不能把那灵魂给拖出来好好折磨一顿。这药下下去,这小家伙以后就是不死,也得成傻子。连忙一通药剂灌下去,小家伙嗷的一嗓子嚎开了。
季颜忙不迭的又找了牛奶出来,带着奶瓶,先塞小家伙嘴里。
小家伙确实是饿了,眼睛还没睁,先抱着奶瓶子咕咚咕咚喝的好不畅快。
季颜松了口气,才开始琢磨眼下的事情。
看了一眼外面,正是黄昏时分,离着跟卖货郎相约的时间眼看就要到了。
私奔什么的,她是绝对不干的。但是,万事只要做了,肯定就有迹可循。为免以后这人再来找她麻烦,她也不能放过那人。何况,原身只是一个普通农妇,哪来那么阴私的□□,可不就是这个卖货郎给伯?
拿了个傀儡出来,变作女子,去了约定地点。
这种会拐卖人私奔的货郎,还是不要留着祸害旁人了。杀这样的人,她一点负担也没有。
处理完眼前的麻烦,季颜开始考虑将来的事情。
生存的问题根本没什么可考虑的,她什么都不缺,人手,银钱,实力,养一个小孩还是很容易的。
至于原身家里被夺走的家产根本不值什么,五亩良田,一个院子。在农村这算是一大笔财物,可她自己看不上。但看不上归看不上,有恩报恩,有仇还是要报仇的。抢了院子不是?看谁敢住。抢了良田么,让你颗粒无收。她要那些人求着把东西还回来!
只是,本来她打算等那个傀儡把卖货郎弄死之后,就变个身份回来接她跟儿子离开,可想想又放弃了。
她这任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结束了。
这到底不是现代,而是古代。古代人重视宗族,连将来科举为官,除了本事还要看名声呢。若是直接离了家,他们若是一直孤苦,这些宗族肯定不会管他们。可若是他们飞黄腾达了……只要稍稍扯个后腿,就是个大麻烦。而且,儿子若是真要入仕,有人以此为借口攻讦,那也是一个大破绽。
如果她能在这里一辈子,她能管着这个便宜儿子几十年,什么都不用怕。可就怕她待个几年或是十几年……到时她这个便宜儿子一个人,可是要吃大亏了。
为将来计,还是留下来的好。到时,将宗族捏在手心里就行。
有了主意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傀儡的动作十分快,卖货郎现在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了。季颜让傀儡变成原身丈夫模样,却将身形控制的隐隐绰绰,去了村子里。
“哇!”
小家伙一声嚎哭,将季颜的思绪拉回来。
原来牛奶喝完了,奶瓶被小家伙推在一边。
季颜虽然没生过孩子,可却也照顾过几个孩子,还是有些经验的。换了尿布,抱着走了一会儿,就弄了热水,给他洗了个热水澡。他身上穿的还是以前的样子,但东西全都是新的。旧的直接清理掉,半丝痕迹也无。
天渐渐黑了,外面的越来越暗,屋里就更黑了。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村子里一个破草屋。这屋子原来的主人,也是一个老寡妇,无儿无女,到了却得了麻风。村子里人就把她丢到这里,离着村子远远的,让她自生自灭。她死之后,这屋子也没人敢住,更无人修葺,没有门,屋顶也少了大半。
她也懒得修屋子,直接给小家伙弄了一个保暖咒。又从空间拿了被褥出来,把小家伙先哄睡再说。小家伙到是省心,十来分钟就睡着了。季颜这才顾上自己,吃饭,沐浴,睡觉。
而离得足有一里多地的村子里,这才开始热闹。
村子叫徐家村,村子里九成都姓徐。徐桐是徐家辈份最高的,哪怕是村长也要叫他一声三叔公。村子里但凡有家世不决的,只要这位三叔公开了口,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德高望众,说的就是这位。
徐三叔公自许公正,平日并不怎么管大小事,可但凡有大事,他基本都是一言定论,无人敢反驳。为此,虽然不说,但他自已颇为自得。
季颜母子被赶出去,三叔公自然知道。但这事不是他出头处置的,寡妇孤儿的那点救命钱,他自然不屑去沾。而且,出头的是徐河的亲哥哥徐江,徐江说的还算在理,一个从未下过地的寡妇,留着那田又不能有收成。到不如给他们,以后给他们一些粮食。至于房子,徐河的院子大,他们孤儿寡母的,住不过来……
反正也给了他们遮雨挡风的地方,以后还要照顾他们母子,付出些代价也是应该。
徐河媳妇自己不争,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只是自许公正有德的徐桐临睡时,还是叹了口气,对着自己儿子道:“东边那茅屋也太破败了点,回头着人去帮着修一修。徐河不在了,可那小子还是姓徐的。莫让人说我们徐家刻薄……”
“是,爹,我记着了。明天一早,我亲自带着几个小子过去。用刚打下的稻草……”
三叔公迷迷糊糊就睡了,只是到了半夜,就觉得有人不停的推他。老人觉浅,这一推就醒了。就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站在他床前,一声一声的问他:“三叔爷,我媳妇跟儿子呢?我怎么找不到他们?”
三叔公咯噔一下,人就彻底清醒了。一身冷汗,嗖嗖的往外冒:“你,你是徐河?”
对方并不答他的话,只是又重复了一句:“三叔爷,我媳妇跟儿子呢?我怎么找不到他们?”
“他们,他们在东边的茅屋里。”
“三叔爷,我媳妇跟儿子呢?我怎么找不到他们?”对方根本不理他,只顾着重复这一句。
“我,我带你去。”三叔公踉跄着就要下床。他这里有了动静,他儿子那里就听到动静了。主要是三叔公年纪大了,他儿子心里一直担心。老爷子年纪大,不定哪天就去了。所以这晚上睡觉,两边的门房都是开着的,这边一有动静,那边立刻就能听到。如今一听到这边的动静,自然就点了油灯,摸了过来。
一看到站在床前,透明的人影,三叔公的儿子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油灯直接脱了手。
偏那透明的人影轻飘飘的飘了过去,将油灯稳稳接住,还帮着塞回他手里:“金大伯,油灯您拿好。”然后又紧跟了一句:“金大伯,你看到我媳妇跟儿子了么?我找不到他们了。”
金大伯又是一颤,对方把油灯塞给他,可他根本摸不着那手,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冰寒,从油灯那一点点浸到心底里。
“老大。”三叔爷人老见识多,虽然以前也没见过鬼,可他到底还稳得住:“老大,过来帮我穿衣服,我们带徐河去找他媳妇跟儿子。”生怕他儿子惊动了徐河。老人都说,心有执念的魂不肯去投胎,非得消了他的执念,才能安安静静的去。万一要是惊动了,变成了厉鬼,那可就要成祸害,非得见血不可。
就这么一会儿,金大伯身上衣服都湿透了,两股战战,却还是咬牙应了:“唉。”
“我媳妇跟儿子呢?”徐河却不管他们,“我要去找他们。”透过屋墙,直接出去了。
剩下两人,瞬间软瘫在地。
“爹,这可怎么是好?那,那真的是徐河?”
“不是他又能有谁?”徐河也是这村子里少有的几个有出息的孩子,他们都认识的。
金大伯不姓金,叫徐锦。为这个名字,三叔爷当初还专门去请了个秀才公给起的。可村子里人多不识字,叫着叫着就叫徐金了。农人不认识锦,只知道金。小一辈的就叫金大伯了。
“现在怎么办?”金大伯一抹额头,一手的汗。
“……回头给他多烧点纸钱。再让徐江把那宅子让出来,把徐河家的跟他儿子接回来。”
“徐江能愿意?”鬼神之说历来有之,可见过的才深信不疑。他们见到了,可徐江没见到,到了手的东西,他能愿意吐出来?
“不愿意也得愿意。”
要说徐江愿不愿意?之前不愿意,现在肯定愿意了。
因为他也被推醒了,徐河就站在他的床头,一直问他:“大哥,我媳妇跟我儿子呢?”
“大哥,我媳妇跟我儿子呢?”
徐江可没三叔爷那定力,几乎瞬间就尿了裤子,尖叫起来,连哭带爬的往外跑。
徐河一步一跟,走一步问一句:“大哥,我媳妇跟我儿子呢?”
“鬼啊!”
一声狼嚎,将整个村子都惊动了。
三叔爷这边还没重新躺下呢,就又被惊动了。
“走,去看看。”
“徐河肯定去找徐江去了。”金大伯道,又劝他爹:“爹,刚出了一身汗,换身衣裳再去。咱,咱们再准备点纸钱,先烧给他……”
金大伯连忙叫起几个儿子,帮着老爷子换衣服。他自己也换了一身,又准备祭品纸钱。这才扶着往徐江家去。
徐江家离得不远,他们到的时候,附近几户人家当家的都到了。他家院门大开,徐江屁滚尿流,好不狼狈。徐河两脚离地的飘着,总不离徐江左右,不厌其烦的问他:“大哥,我媳妇跟我儿子呢?”
徐江的妻儿全都抱在一起,缩成一团,不敢上前。
其他人也看着徐河呢,就算门开着,也是三三两两抱成团,根本不敢靠近。
还是金大伯他们到了,众人一看到三叔公,这才好似有了定心骨。一起围了过来:“三叔公,徐河回来啦!”
“三叔公,这可怎么办啊?”
“三叔公,真的有鬼啊!”
三叔公拐杖在捣地,“都安静。”然后又让金大伯将东西摆开,开始烧纸。一边烧一边道:“徐河啊徐河,你安心的去吧,族里肯定替你照顾好媳妇儿子,徐江占去的东西一准儿替你要回来,给你守好了……”
纸终于烧完,徐河也终于不再追着徐江满院跑了。怔怔的站了一回,来了一句:“我回家等我媳妇儿子,明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