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违纪揭露对丛天啸的父亲原本并不构成什么实质性的政治威胁,但却实打实地是一记如同耳光一样响亮的警告。南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不是动不了你,只是还不想这么早动你。你若再不老实,就不是小违纪被公示这样简单。
而丛天啸也终于第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警觉意识,当那个应该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在电话里冲他发火的时候,丛天啸终于意识到,南颢宸这个人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或者说,他一直忽视了,不仅仅是他自己后面站着更大的力量,南颢宸亦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站在南颢宸背后的力量之强大,要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公开致歉只是个姿态,不为给公众看,而是给泰和看。原本只是乐藤无心插柳似的监听到可以拿出来做文章的顾时的话,却不想蝴蝶效应一般扯出了这么多事情。这一仗从2010年年底一直打到2011年除夕将至,乐藤最终还是输了。
丛天啸想,如果那个雇来泼硫酸的人再准一些,直接泼到顾时的脸上该多好。即便顾时赚足了公众的同情和支持,一个脸被毁得面目全非、让人看了都要惊恐反胃的人,公众又能向着他多久、又能记得他多久?即便乐藤挨上十天半月骂,顾时却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泰和也赔上了公司成立以来最大的心血。自损一百,敌损一万,这正是丛天啸最初的意图。
可丛天啸又忍不住想,在他最开始做此计划时,他没有想过南颢宸会这么硬,更没有想过南颢宸会真的为了顾时如此震怒。倘若他的企图真的达到了,硫酸毁去了顾时的脸、烧瞎了他的眼睛,南颢宸大概真的不会放过他——或者说,南家永远不会放过他、甚至不会放过他父亲。他们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就绝不是现在这么简单了。
丛天啸总以为顾时不过是一个有魄力、够聪明,但终归势单力薄的小角色,这一次他却终于意识到了,四两也能拨千斤——只要这四两挂在了同样有千斤重的另外一头,便足以扭转局势。
只是丛天啸想不通,南颢宸应该和他是一样的人才对,他们同样有雄厚的背景、有万贯的财富,足够他们横行霸市睥睨众生。爱情对于丛天啸而言不过是一场体面又有趣的付费游戏,他从来不会对自己买来的游戏光盘动感情。难道对于南颢宸而言不是这样吗?顾时究竟有什么魔力,竟然能让南颢宸那种位置的人对他真的用心?
丛天啸看着泰和官博上贴出来宣传的顾时的片场照,手指摩挲过屏幕上那个人的眼睛,眸光暗深。
这个刚刚走出校园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他总会觉得似曾相识。为什么这个人,总是会给他带来这么强烈的不安和威胁感?撇开那些前仇恩怨不谈,就单单是顾时这个人,就会让他觉得必须除去,好像如果不除掉自己就会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一样。丛天啸从来不否认他对顾时的欣赏——天赋与努力并存,足够勇敢,足够聪明,也足够美丽。
只是那双美丽的眼睛总让他感到心口生寒,让他忍不住地想要去毁灭。似乎只有看到这份美丽在自己手里凋零化为虚无,他才真的能安心一样。
“丛总,新闻发布会在一个小时后,您该出发了。”秘书小心翼翼地在专线里提醒道,打断了丛天啸的沉思。
“知道了。”丛天啸按断了通讯链接,他注视着手机屏幕上顾时清秀好看的侧脸,还有那衣领下不小心露出的一角火焰图腾,丛天啸终于移开了视线,他沉默着关机,将手机放在桌上。
无论如何,这一次,他是真的输了。
泰和的新闻发布会依旧是全网直播,剧组特意停下运转一小时,大家一起围着一台小电视看直播。顾时被大家起哄坐在中间,正对着电视,屏幕上丛天啸的特写非常清晰,就连那个男人不易察觉的一皱眉都被完美捕捉。
丛天啸面无表情地坐在讲话台中央,手上是公关部给准备的通稿,似乎只要他人出现在镜头前,哪怕是毫无诚意地对着通稿念,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似的。丛天啸的声音冰冷,眉眼间更是冷得要将人冻死,口中念着那些例行公事的致歉和公司合约改革方案,看起来毫不在意,然而顾时还是看出了被他深深压抑的愤怒。
毕竟,他在这个男人身边五年。或许他从前不了解这个男人身上那些刻意藏起来的阴暗面,但是这个男人一抬眼一皱眉里代表的情绪,他比任何人都能更完美地解读。
丛天啸如此狂妄矫恣,狂妄到上一世当他觉得顾时挑战了他的权威之后竟然不惜痛下杀手的地步,如今的这份屈辱,大概真要比顾时当时被踩脸、被弹烟灰还要难以忍受。
而当亲眼看着丛天啸承受如此的耻辱时,和想象中一样,顾时没有感到任何的轻松。早在他彻底打败周桓后他就知道了,无论他的复仇有多成功,他都不可能在这其中找到任何一丝的快感和解脱。或许复仇对于他的意义,更重要的是能让他“死而复生”,能让他留在这个世界上。仅此而已。
……
除夕前,顾时上了一期的专访,访谈内容没有非常作秀似地涉及到太多他和南颢宸的恋爱关系,更多的是谈顾时的工作、审美、爱好,还有受伤后续护理情况。和朴实无华的访问内容相比,内页配图则非常燃——64k铜版彩页纸上,全黑的背景下,顾时穿着一条无logo水洗牛仔裤,赤|裸上身,背对镜头而立。他的皮肤被处理成了好看的小麦色,顾时微微向左偏着头,清冷而无欲的目光落在自己左肩上,而左肩上,赫然是那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南顾。
访谈唯一提到南颢宸的两个问题被放在了最后——
记者:浴火重生这四个字,现在已经成为了你的标志性词语。南颢宸对于你而言是否意味着助你重生的这团烈火?
顾时:不是。对我而言,南颢宸是陪我站在烈火中的人。
记者:听说剧组在除夕期间放假三天,而这三天里你要去美国,是去工作还是什么,方便透露一下此行的目的吗?
顾时:可以。准确的说,不是我要去美国,而是我和南颢宸要一起飞美国。我们并没有什么公事处理,此行主要是见家长。
没错,“见家长”——这无异于穿甲□□一样的三个字被放在了访谈的结尾,之后专访戛然而止。
这期杂志卖疯了,据说很多人都不死心地疯狂用食指和拇指捻着访谈正文这一页,执着地认为这页其实是两页粘在一起了,下一页一定还有“见家长”的下文。而还有人会偏执地买第二本回家看,看看是不是自己之前买的那本是残次品,少印了一页之类。
可惜,真的没有下一页,杂志社是不会把页码搞错的。而顾时本人也认为,告诉大家他要去见家长已经是极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是他愿不愿意说的事,而是他自己都无法预测。
顾时为了这次见家长简直担忧得夙夜难眠,难眠到了和某总裁做有爱的小运动时一想到这里都会忽然走神。
…………关于这点,南颢宸格外不能忍。他觉得顾时是在挑战他作为一个威武霸气的男人的忍耐力极限。
“我爸不是老虎!”南颢宸地n次愤懑地从顾时身上翻下来,崩溃地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脸,“我难得来剧组里和你一起过一晚,你能不能专心!专心!”
顾时脸色纠结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捻着被角低声道:“我现在每天惶惶不安,根本不可能和你……你就跟我透个底,你爸到底多有钱?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我毕竟是小农经济长大的,一下子要进资本家的豪门,我真的紧张……我该穿什么?礼服是要天鹅绒材质还是尼龙材质?你爸喜欢男人穿及踝靴还是浅口皮鞋?”
南颢宸无语望天花板:“……你光着脚丫子穿着病号服泪眼汪汪的样子我爸都已经见过了,你觉得西装和皮鞋能拯救你吗?”
“……”
“哎……”南颢宸手上摸着顾时皮肤细腻紧致的腰,一边色迷迷地往后深入一边安慰道:“放心吧,我爸和我是一种人。”
“哪种人?”顾时困惑,注意力完全不在南颢宸的手上。
“吃软不吃硬的那种。”
“……你吃软吗?我怎么不觉得……”
“总之你放心,我们父子俩审美很相似的。除了我爸不是同性恋这点外,我喜欢的人他应该也都会喜欢。”
“……哦。”
“还有啊,把你订的那件一点都不适合你的意大利手工燕尾服收起来吧,加州日头那么足,我爸看到你穿着那家伙捂汗会被你吓死。”
“……好吧……”顾时第n次窘迫地红了脸。
再多惶恐不安,见家长的日子还是来了。洁白的飞机将顾时和南颢宸如期带到阳光明烈的加州,南爸爸喜欢最温暖的地方,故没有像绝大多数富人一样把家安在纸醉金迷的曼哈顿,而是在加州买下了一座堪比城堡一样的豪宅,因此加州便是南颢宸的家。
来接儿子和儿媳妇的车是限量版的宾利,更何况还有前后的奔驰开道,比有钱人家结婚的彩车队还要壮观。顾时从来没经历过这阵仗,坐在车里南颢宸身边,比上一世第一次上镜头还要紧张,连大气都不敢喘。害得南爸爸派来的特助以为顾时呼吸困难,还差点直接呼叫后车里随时待命的应急护理小队。
顾时简直紧张得笑都不会笑,特助是个中国人,在来接顾时之前也例行查了一些顾时的资料,打心眼里就从来没觉得顾时是一个会紧张的人。因此他看着顾时唇角一直在抽动,终于忍不住问道:“您是不是牙痛?如果是牙痛,我可以现在帮您呼叫南先生的私人牙医,最晚半个小时就能为您治疗。”
顾时连忙摆手,借口搪塞道:“没事没事,我只是……我只是坐飞机不太适应舱内气压,嘴里有些发紧而已……”
却不想特助先生听了之后恍然大悟,在自己手臂上佩戴的电子屏设备上按了几下,而后对顾时歉意地笑着解释道:“抱歉,之前南先生就叮嘱过接送都要派家里的飞机,只是小少爷坚持搭乘民航,我们便不便插手。既然您坐得不舒服,我已经为您退了您和小少爷回国的机票,还是坐自家飞机回去吧,无论如何都能更舒服一些的。”
顾时顿时石化,终于明白了南颢宸为什么“无大事不愿找我爸”,他连忙摆着手解释道:“我没有嫌弃民航飞机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单纯地嘴巴里有点发紧而已……真的真的不碍事的……”
“哦……”特助先生微微皱眉,似乎是艰难地消化了一下“嘴巴发紧”是个什么体验,然后试探性地按了控制面板上的一个按钮。顾时身前自动伸出一个车载吧台,吧台桌上弹出一个盒子,特助先生打开盒盖,“听说您喜欢甜食,这是今天清晨刚从法国空运来的马卡龙,为您准备了八种口味,希望您用过之后口腔里的不适感会消除一些。”
顾时已经崩溃了,他知道再拒绝下去只能被提供越来越多的服务,便只能僵硬地笑着捻起了一枚柠檬黄色的马卡龙,默默地咀嚼。
“看来您喜欢香草柠檬,好的,我知道了,今晚晚宴的菜单上刚好有一道黑橄榄蜜豆北极贝沙拉,我会叮嘱厨师为您换成香草柠檬口味的酱汁。”
“真的不用了……”顾时立刻再次摆手,拿影帝奖杯致词时都不曾语塞的他竟然局促地结巴了起来:“我、我并没有特别喜欢香草柠檬,您不必客气。”
“好的,那请问您喜欢哪种味道?我们有数十种味道供您选择,需要我现在念给您听吗?”
顾时欲哭无泪,他只好扶着自己的额头道:“不、不用了,就香草柠檬吧。”
特助先生见顾时貌似是“满意”了,不由得松了口气,继而更加殷勤地微笑:“好的,我记住了。您既然用了甜食,不妨来一些饮品吧。请问您是喜欢香槟之类的气泡酒,还是喜欢红酒?或者其他软饮?如果偏爱红酒的话,请问您是喜欢50年代的还是60年代的呢?60年代要微酸一些哦。”
“……”
顾时的崩溃指数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地步,回头向南颢宸求助,却只见南颢宸非常大爷地靠着舒适的靠垫,轻轻吐口道:“我媳妇喝不惯次品,去开一瓶1935的波尔多。”
顾时的眼睛瞪到了一个滑稽的圆度,他震惊地看着南颢宸交代特助先生挑选最方便“肌无力患者”使用的高脚杯,特助只在他身后优雅地欠了下身:“好的。”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