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深觉得身上浑身疼得厉害,时而滚烫,时而冰冷,白色的天花板起伏摇晃。床边有明显的争执,却听不清是谁、在说了什么。
过了一会,有人把手放在她脸上,动作可以说是温柔的。
稍微有了点力气,她睁开眼睛,视野里男人的脸棱角分明的脸,既熟悉,又陌生。痛苦的感觉沸腾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那人只是抱紧她,不肯松手似的。
“你是我的。”
李纯深听他声音,倒像是带了哭腔。心头浮上一种厌倦,懒得再挣扎,把头往后一仰,白炽灯罩子上不知哪里来的飞蛾,跌跌撞撞在光影中,终不得出路。
晕过去之前,李纯深颇为头疼地烦恼着,真是糟透了,他们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小学…
秦子赦整齐干净的校服和他乱糟糟的头发形成鲜明的对比,走路也是横冲直撞的,好像要掀翻路过的桌椅似的,砰地在她面前砸了一个书包,然后不客气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环着胸,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呃…”李纯深默默地收了课本,挨到一边就不说话了。
这大少爷也不知是不是无聊的,忽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李纯深忽然想起课间小伙伴对她的警告,这个小少爷脾气特别怪,家里还不好惹,她有个朋友就被秦子赦惹哭过。李纯深下定决心不和他说话,拿了圆规,学着其他女生在桌子中间划了条楚河汉界:“你离我远点。”
嫌弃他的意思很明显。
秦子赦看着气势嚣张,这会居然也不生气,撇了一下嘴角,歪过头就不说话了。
然后也真也就没和她说过话。
这样也相安无事了好几天。这天秦子赦忘了带语文课本,老师要求跟读,就他一个人桌子前空空的,未免有些尴尬。但他梗着脖子闭着嘴,也不知是拉不下脸问李纯深借课本,还是本来就无意读——
语文老师出了名的严厉,背错书都会被打尺板,李纯深想想,觉得有些残忍,犹豫了一下,就把课本伸到他面前,自己只扯了一角,软趴趴的一角就横到了他眼前——
秦子赦顿了一下,探寻的眼光落在她身上,黑白眼睛里有些惊讶。李纯深马上红了脸,搞不好,他根本不想接受她的好意…正想着要扯回课本,另一边被抓住了——
秦子赦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课文,张口跟上了大本营。
小孩子的恶意都是一阵阵的,哪有什么恨能长久。秦子赦经常忘带课本,李纯深经常接济他。偶尔也会说对话几句。
也算不上交情,就是同桌过的关系。
新学期同桌换成了另个小朋友,后来听人说起,才知道,因为成绩太差,留级了。隐隐觉得有些失落,但她没有想太多。
暑假,李至孝带了个小朋友来家里做客。干干净净的校服,乱如鸡窝的头发,往家里乱糟糟的鞋柜旁边一站,倒还蛮配。
“姐。”李至孝软绵绵地笑,“这是子赦,我同桌。”
“啊…”李纯深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高兴。
秦子赦还是仰着头,很高傲的样子。
两个男孩子玩得好,李纯深写完课业,偶尔也会和他们说几句话,或者出去玩。
初三毕业那个夏天,听到客厅里的秦子赦对李至孝开玩笑的口吻说:“那你得叫我姐夫啊,你姐姐嫁不出去,就只能牺牲我娶她咯。”
李纯深站在房间的门后,抓着门把手,脚步凝固在原地。
从未起过的念头,就这样轻易地扎了根,气势可人地盘踞在心里。
没等她鼓足勇气告白,秦子赦的母亲去世了。李纯深跟着李至孝去看他,见到他穿着黑色的衣服,跪在灵前,眼圈是红的,却没有眼泪。见他们来了,秦子赦只点了点头,开口声音都是哑的:“你们来了。”
李纯深跟着心里一抽,她本来就不善言辞,这下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思沉重地跟着李至孝做完了全套程序,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李纯深走之前,伸手在秦子赦的头顶揉了一下,爱惜而宠溺的。手掌下少年的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不等他抬头露出惊讶的表情,她已经撤回了手。
脸上热得不正常,连指尖都在发热。
李纯深知道,她应该是喜欢他的。
自从母亲去世后,秦子赦的私生活就变得十分放荡。
李至孝说到这件事,难得有了脾气:“他爸和小三出轨,还把阿姨逼到这个份上,就连子赦这样,他也只想着给钱,从来不问一句,真是…”
真是什么,李至孝是说不出粗口的。李纯深更茫然,心下钝钝地痛了起来,但她好像没有什么说教秦子赦的立场。就算是朋友…她也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
秦子赦叫李纯深帮忙送情书,她要是想拒绝,秦子赦就问她:“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李纯深对他无条件投降。
她很快就发现,人类的宽容真的是可以无限扩大。一开始看到秦子赦跟别人卿卿我我她心里还会抽痛一下,很快就能做到视若无睹了。
甚至会主动提醒秦子赦女朋友的生日,她诡异地和他每一任女朋友保持了友好的朋友关系。
做朋友也挺好的。女朋友可以走多长,朋友却可以走一辈子。李纯深这样安慰自己。
谁知道这点安慰也落要空——秦子赦要出国。
只记得是个夏天,场景是在教室里,背景是吵杂的人群,穿着校服的同学们进进出出地打扫卫生。
而她在秦子赦说要走,到最后,头脑都是一片空白。
“我这一走,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你…”
后面秦子赦说了什么,李纯深一句都没听进去。
“那就这样啦。”秦子赦伸出手,看样子是想摸她的脑袋,最后只是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李纯深眨了一下眼睛。
“你要来送我吗?”
“嗯…”
秦子赦没有再说话,撇了撇嘴,转身向门口走去。
少年的衬衣洗得发白,靠近点会闻到香皂的清香,风中犹自散着他身上的味道,李纯深十指下意识要抓住什么似的收紧了,那片衣角消失在门口的那一刻,李纯深几乎要脱口而出——“我喜欢你,你不要走。”
可这一切,只存在她的想象里。
那一年,她高三。
是一个,误会这个世界,只能喜欢一个人喜欢一辈子的年纪。
大学的时候她读到佛家语:“一类是生老病死,二是忧悲恼、怨憎会、恩爱别离和所欲不得。”她反反复复将“所欲不得”读了好几遍。
她原本以为,这是秦子赦能给她最大的痛苦。
却不知道,他有的是本事,叫她求而不得、要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