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傍晚时分,许维与刘翼二人及几个鹰卫便出现在徽州左城的晨风客栈里。晨风客栈乃是大多数参加乡试的秀才聚居之处,许维寻思着住于那里必能探听得些消息。于是索性连去府衙接印一事都置于一边,直接先住进晨风客栈再说。
当许维与刘翼换洗完毕一同来到大堂进餐时才发现,这晨风客栈里用晚餐之人还真叫多,数十张桌子都坐得满满的。还好这晨风客栈乃是王令棠所开,店掌柜的早就替卫、刘二人预留了位子。虽然偏了点,但对整间店堂还是能一览无余。
许维只是让刘翼随意点了几盘小菜,他的注意力全在这些秀才身上。坐在许维右手边桌子的两个年轻秀才愤愤不平的对话让许维萌发了浓重的兴趣。
此二人估摸过去年纪都不会超过二十三四,一人穿天青风毛底绸夹袍,一人穿洗得快要褪了色的蓝竹布长衫。
“范兄,你说说这世道是何其的黑暗。像我等这种十年寒窗苦读圣贤书之人居然比不过那些只知吃喝玩乐,丝毫不懂廉耻的人。”
“刘兄也太夸大其词了。这乡试还未进行,你怎知我等会不如那等人呢?”
“你自己竖起耳朵听听那边人都在讲些什么!”被称为范兄的刚才并未注意到其他桌的人的言语,被刘兄一提醒,便认真听了片刻。许维自然也依样划葫芦,偷听不误。
“今年乡试,我江某人必定高中。到那时我定要再请诸位到这晨风客栈痛饮一番,不醉不归哦。”
“江兄家世好,这举人自不在话下。俗话不是说嘛,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区区的举人,在江兄银子作用之下,还不是手到擒来!”
“是啊是啊,江兄之令尊大人在我徽州可是盐业巨头,还被圣上加封了个布政使衔,就连那两淮盐运使曹大人都要礼让三分,更别提学政大人了。”
“这话说得我爱听。不过话说回来,此次得到试题也不尽止我一人。”江兄又作神神秘秘的样子,大声对那几个狐朋狗友说道,
“我们这徽州五大豪门,王家、江家、陈家、刘家、赵家恰好今年都有人参加会试,于是五家各自凑了三万两白银,一共是15万两送给学政大人以换取试题。”
“15万两!!!”顿时引来众人的惊叹声。
许维在旁听得也是直摇头,这姓江的也太是嚣张了吧,这种秘事都拿到客栈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来叙说,简直嫌命长。
只听得一声啪的响声,把在客栈中的众多秀才都吓了一大跳。原来那是蓝杉年轻人用手掌重重砸了下桌子,只见他怒目而起,冲着江某说道,
“江维臣,你江家钱多也不必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招摇。你就不怕有人向朝廷举报你等之所作所为吗?这乡试可不比往日生员的岁试、科试,想怎么贿赂就怎么贿赂。场规严密,受朝廷重视。到得东窗事发事,就算你爹是江春,怕他也担待不起吧!”
江维臣瞪眼一看,原来是此人,便发笑说道,
“我还以为是谁在这里吵闹,原来是刘权之刘贤弟。我家钱多是我的事,关你什么事来着。你要是也有钱,也去买试题呀,我又不拦着你。”此话一出顿时引来无数笑声。刘权之家中一穷二白,平日里买块肉都舍不得,哪来闲钱贿赂考官。
“江维臣,你简直是仕林的败类。纵使你得中举人,也过不了会试那一关。”刘权之被气得直发抖。
“过不过得了是我的事,你用不着多管闲事。”
“那你就等着接诉状吧。”刘权之一时火起拉着范建中便走向客栈外。而江维臣此时才隐约有些担心起来,万一这考试还没考就被刘权之弄得满城风雨那又该如何是好?
鬼眼珠一溜哒,招唤过一个家丁,嘱咐了几句后便见那家丁与其他几位江维臣的家丁结伴而出,尾随着刘权之去了。
许维哪还能不了解这江维臣的心思,他怕那刘、范二人乃是文弱书生,一时遭了毒手,便也招过一名鹰卫小声叮嘱道,
“你去跟着刚出去的那几人,若他们有何不法之事,都给我擒下送到府衙等候发落。”鹰卫迅速也跟随着江维臣的家丁出了晨风客栈。
“大人,这江家的势力在徽州可谓庞大无比,其掌门人江春乃是盐业巨子,前不久还受圣上隆恩加授了布政使衔。您立足未稳便挑上了江家,恐不是明智之举吧。”刘翼不无担心地说着。
“这江春可是与我老相识了,只是多年不曾相见罢了。在福建我便有所耳闻,其在徽州地界,这话可比老佛爷都管用,我还正想去拜访一下。没想到初到徽州,便撞上他江家之人在做着不法之事。”许维笑了笑,不在意地接着说道,
“只要拿到确凿证据,我看他江春不向我低头。”
话说到此等份上,刘翼也不好再劝说什么,再这么劝下去,弄不好许维反而会怀疑自己与那江家有勾结。
过不了片刻,鹰卫便匆匆而回,低头向许维小声汇报道,
“大人,那几个江府家丁确实想在暗处偷袭刘、范二人,被我一一擒拿而下,全数都押到了府衙内,交由衙役们看管。我还特意亮出了大人您的名号,想来他们不会私放那些人的。”
“那刘、范二人又如何?”
“毫发未伤,一起被送到了府衙。”
许维比较满意鹰卫所为,抬头又瞧了下那江家少爷江维臣,感慨地对刘翼说道,
“古话说富不出三代,这还真有些道理。你看这江维臣,按他那德性,就算有千万家财也必被他挥霍一空。走吧,我们去府瞧瞧那刘范二人,此二人倒不失为可用之才。”
许维始终认为千金易得,一将难求,故与刘翼急急离座赶向徽州府衙,生怕府衙衙役虐待了刘范二人。
江维臣根本没注意到许维一行人的仓促举动,尚自在那吹嘘个不停。
“不是我吹牛,我江家在徽州城,只要一跺脚,敢保这地都要震三震。那刘权之不自量力,竟口出狂言,明日定然被府衙收监,诸位看着办吧。。。。”
许维尽收耳内,只嘴角不屑地一撇,放肚子里痛骂了一番,‘什么东西,居然敢如此放肆。你让府衙关人我就要关人吗?若不是看在你家老头子的面上,今日便能把你给关押收监了。’
许维风风火火地赶到府衙,在亮出了吏部的任职公文之后,便从暂留的前任府衙王师爷手中接过了知府印信。
等一切事情皆料理妥当之后,许维与那王师爷闲聊起来,
“我说王师爷,听你口音像是绍兴人吧!”
“可不是,我们绍兴干这师爷这一行当起码有两百年的历史了。只要有衙门的地方就必有我们绍兴师爷。可以这么说,当今的大清天下,上自督抚,下至州县,凡有官署,皆有此席,而彼此各通声气,招呼便利。”王师爷见新来的府尊竟主动与自己套起近乎来,顿感受宠若惊,不由大肆吹嘘起来。
“我那前任刘知府刘大人,怎会突然主动提出致仕呢?”许维对那刘秉义还未到离任年龄就提前致仕感到万分疑惑。这刘秉义为官小心谨慎,世人皆知,在乾隆四十一年还被乾隆帝嘉奖为百官楷模,怎会主动提出离任?
提到伤心事,王师爷也是满肚子的牢骚没地方发,这不正好许维问起,就把详情都告诉给许维,
“府尊大人您是不晓得,这徽州府关系错综复杂,丝毫不下于京师。就在前几个月,这两江总督的行辕刚从江宁移到了这徽州城,再加上徽州将军瑞英及两淮盐运司,这小小徽州城可算得上是卧虎藏龙。
在城中就算是再小的纠纷事件,查一查后面都有着后台撑着,人人都知京官难做,可又有谁知道这徽州府的知府更难做呀。我们家大人年岁渐大,着实吃不消这人情世故,只好挂冠而去。”
“哎,这世道唯有人情债难还,也亏你家大人能狠下决心离职而去。不过许某还不晓得是哪件事惹得老大人如此焦头烂额的。”许维同情了好一番后试探着问道。
“还不是那后街陈三德无端殴毙贾六宝一案嘛。”
“这有何难办的,直接抓住那陈德重判不就得了!”许维又狐疑了会发问道,
“莫非这陈三德的后台是这徽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
王师爷点头称是说道,
“许大人猜得不错,陈三德乃是陈吉安的管家,这陈吉安可是徽州五大富豪之一,以经营典当业发了家。陈三德是陈吉安的小舅子,其与贾六宝结怨已久。多喝了几盅酒后路遇贾六宝,一言不合便互殴起来,致使贾六宝被捅七刀当场死亡。
本来此案甚为好审,我家老爷当时便判陈三德秋后问斩,谁料那陈吉安上下活动,先打通了刑部的关节。刑部把陈三德的案宗给驳了回来,认为此案疑点颇多,要求重新再审。
随后又托老爷的好友两淮盐运使曹丹华曹大人来说情。见老爷不为所动,那陈吉安马上又打通了安徽抚衙的路子,由巡抚闵鹗元闵大人出面作说客,要求从轻发落那陈三德。
陈吉安见到我家老爷犹豫不决,便又走江春江老的门路拖来了两江总督雅德。
小小一个案件居然招来了安徽巡抚、两江总督及两淮盐运使这批高官的干预,我家老爷顿感为官难,为清官更难。加上此案已引发极大的民愤,于是上书要求致仕,暂时把此案遗留给下一任的徽州知府。”
听完这王师爷的呈述,许维直摇头不已,大清吏治坏到这般地步,简直无药可救了。一个小案件都有如此大的阻力,更别提其他地方了。地方政务被如此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给挡住,岂能再造福百姓!
许维捏了捏额下稍微长出来点的胡渣渣,寻思盘算着自己又该如何走下一步,毕竟自己出任徽州知府后也要碰上这一桩公案。当然,相对这前任徽州知府刘秉义来说,许维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反正这两江官场又不是自己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多杀几个贪官也是为自己添名声,还能为日后减轻阻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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