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佩玖透过阴善婆娑的泪眼,看到景谌天从文邪的怀抱中跳出,轻蔑地飞起一脚踹向文邪的骸骨。
白骨摇摇晃晃,颓然地朝一侧倾倒。
容佩玖感觉到身上一阵几欲令人窒息的心痛袭来,哭着喊道:“不要……不要这样对他……”跌跌撞撞地朝文邪奔去,然而双腿之中好似灌了铅,每迈出一步都万分艰难。
“竖子!欺人太甚!”耳中听得藏渊悲愤地大喝一声,便见一抹高大壮硕的黑色身影朝文邪扑了过去,伸出血肉模糊的手臂,赶在白骨坠地之前将他接在了怀中。
脚一软,容佩玖扑倒在地。
藏渊一手抱着文邪,另一只手举起黑缨枪便朝景谌天投去。藏渊此时还只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并没有被千重久阴化。单枪匹马对抗围攻,早已浑身是伤,精疲力竭。这一枪对于景谌天而言,不过是蚍蜉撼树。便听见哐当一声,黑缨枪被景谌天手中的长剑一削为二。
“哼,蝼蚁尔。”景谌天冷笑一声,遂命众人道,“趁妖女心乱,还不速速杀之!”自己则举剑朝千重久飞去。
容佩玖无力地趴在地上,浑身颤抖,几乎崩溃。她知道,阴善此刻确实是心神大乱,神志不清了。只能看着几名刃修提剑向她刺来。不过,她并未受伤,是容莫提救了她……
再后来发生的事,由于阴善的心绪一直处于极度哀痛的状态,容佩玖也看得不大真切。阴善的神魂浑浑噩噩,容佩玖所见到的画面也断断续续,不连贯。
她看到千重久徒手接住了景谌天的剑,却没有杀他,而是将他定立在原地。无数的不死人朝景谌天一拥而上,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这些腐尸分食,在一众紫衣禅修惊恐凄厉的喊叫声中,慢慢连渣都不剩。
容佩玖想,这位景家族史之上最为杰出的刃修,大概是直到闭眼的那一刻,才真正明白不死城主的强大。可惜,为时晚矣。千重久不杀他们,并不是杀不了他们。
这还不算完。
接踵而至的,便是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浩劫。千重久的怒火有多猛烈,这场浩劫便有多惨绝人寰。
随着千重久阴化咒的催动,天地之间再度变换了颜色,入侵者中的少部分人被阴化。其余的人尚来不及反应,便看到前一刻还并肩作战的同盟瞬间化身双眸泛红的魔鬼,将剑尖或者箭头对准了自己,毫不迟疑地痛下杀手。
在战场之上,还有甚么比自相残杀还令人绝望?
一时之间,鬼哭狼嚎声四起,这座地下城瞬间化为了一座修罗地狱,到处是飘洒飞溅的热血,染红了四殿之前的那条护城河。
容佩玖终于明白,彼时东陆四家之中除容、景之外的另两家,为何自此之后一蹶不振长达千年之久。他们此次出征,集结了族中几乎全部的顶级修士,却在不死城被千重久屠了个一干二净,哪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出征之前,他们定然是不曾想到过,此番不死城之行,会是整个家族倾覆的开始。
在一片哭天喊地声中,容佩玖听到有人大声向容莫提求救,听起来像是容莫提的师父。接着,她听到容莫提的声音。
“千重久,你太过了。”她说,“你食言了,你忘了自己的承诺。”
“我没有食言,动手杀他们的并不是我。”千重久道,“我因记着对你的承诺,未在第一时间戮尽他们,却因此失去了文邪。你看看小善,她再也等不到她的新郎,你满意了?阿莫,你可知我现在有多后悔?”
“容氏禅修素来无能,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千重久,放过我师父他们。算我求你。”容莫提道。
“阿莫,我放过他们,谁来放过文邪?”
容氏禅修凄惨地呼救声还在继续。
“千重久!”容莫提的声音含了几分急迫,“容氏一族若是灭于今日,我……”
“你待如何?为他们报仇么,阿莫?”
“千重久,我不会找你报仇。容氏一族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容莫提叹了口气,“我身为容氏弟子,不能为同门报仇,只能以死谢罪。”
容佩玖心想,容莫提这是在用自己在千重久心中的分量在赌。容莫提定然是赌赢了的,不然也就没有后来的容家甚么事了。
果然,她听到千重久苍凉地狂笑几声,“好一个以死谢罪。阿莫,你赢了。”
忽然之间,风停了,天也亮了。只剩下遍野的哀鸿。容佩玖估计,此时活下来的大概也就是一众懦弱胆小的紫衣禅修了。
容莫提带走了这些哭哭啼啼的紫衣禅修。
藏渊抱着文邪的遗骸走到容佩玖面前,将文邪放在容佩玖面前的地面上,脱下自己身上的被砍得破破烂烂、满是血的黑色外袍,跪了下来,将外袍铺展在地上,然后将文邪的骸骨抱起来放在了外袍上,仔仔细细地包了。
“小善,大叔对不住你,没能护好这小子。”藏渊叹了口气。
容佩玖一下哭出声。藏渊安慰了她很久,却是无法止住她的哭泣。她只觉得,渐渐无法呼吸起来,阴善再这样哭下去,会把自己给哭死。
她一直在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直到千重久对她说:“小善,别哭了。走,随我去龙未山,我把你的文邪哥哥还给你。”
原身止住了眼泪,呆呆地望着千重久,不明白他的意思。容佩玖心里却是一惊,不知道千重久要去龙未山做甚么。
“你与文邪都是不死奴,死后不入轮回。龙未山上有一颗神树,可救文邪。不过,他的肉身却是再也不能复原了,这样的一副白骨,你可能接受?”千重久问道。
他说的是天地树。
容佩玖随着原身猛地点头,她心里隐约有些猜到千重久要做甚么。天地树有九条灵脉,每一条灵脉都有复活灭亡灵魄的能力。
千重久是要夺灵脉!
然而,天地树之所以存在,便是依赖着这九条灵脉。九条灵脉是天地树的命脉,缺一不可,不论少了哪一条,等待着天地树的,都将是倾覆崩塌。而天地树一旦崩塌,容氏便也完了……
画面一转,容佩玖发现自己已站在天地树前,身边站着千重久以及背负文邪的藏渊。
容佩玖看着这棵她曾栖身三十年的巨树,此刻正发出耀眼的蓝光,九条灵脉从从地下露出,如同巨龙的九爪。
容莫提一袭红衣、手持法杖,护在天地树前,身后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紫衣禅修。
“千重久!你不能动灵脉!”
“阿莫,这也不能,那也不能,你到底要我如何做?”千重久边说边往前走,“我心中爱慕你,文邪和小善于我却也情同家人。文邪死得太惨,小善太可怜,是谁造成的?龙未山是帮凶。阿莫,今日,这灵脉我要定了。”他走到一支灵脉前,手中幻化出一柄泛着红光的长剑,对着灵脉便是一砍。
容莫提伸出法杖将他的长剑拦住,“那你先砍了我!”
千重久反手握住容莫提的手,将她猛地推向一边,同时施了禁制,令她无法动弹,手中长剑高举,骤然落下。
容佩玖的心猛地一沉。
蓝光四溅,紫衣禅修们绝望地惊呼,天地树的那一支灵脉最终还是落到了千重久手里。
顷刻间,天地树开始剧烈地晃动,天地树叶纷纷落下,无数呜呜咽咽的声音从树上传出。容佩玖知道,这是历次进阶礼上从每一位进阶弟子的身上抽出,融入天地树的弟子本灵,它们感觉到了末日的来临,正在哀嚎。
天地树开始崩塌了。
天地树一旦崩塌,随之覆灭的便是龙未山。
千重久取了灵脉,转身,对容佩玖和藏渊道:“走。”他走到容莫提身边,准备将被他压制不动的容莫提也一并带走。
“千重久,对不起。天地树不能倒。”容莫提忽然说道。便是在此时,她的身体忽然萤出蓝光。
在呜呜咽咽的哀嚎以及天地树分崩离析的杂乱声中,容佩玖听到了一段于她而言万分熟悉的咒术。
舍身咒。
她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她也曾学过这道咒术——只有杀修才修习的舍身咒。舍弃肉身,只为填灵。
是容莫提念了舍身咒。
她要用自己的灵魄填补天地树的灵脉,阻止天地树的崩塌。
舍身咒一出,不可逆转。念咒之人的身体将再不复存在,无从挽救。
容佩玖看到容莫提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最后化为乌有,她的灵魄变成一道蓝光,毫不犹豫地奔向被千重久斩去的那一支灵脉。
容佩玖看向千重久,他的手还保持着握住容莫提手臂的姿势。
“容莫提——”耳边传来千重久几近疯狂的一声长啸,“你负我!记住,是你负我!”容佩玖便看到千重久那张原本对她来说迷雾重重的脸,如同拨云见月般,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这一回,她终于看清了千重久的脸——那是一张令她沉沦眷恋了数十载的脸。
褚清越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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