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方城狠甩了两下脑袋,丢开没用的心思,正色道:“蒋大人虽然文弱,可却是惟一一个能近身亲近父皇的人。父皇多疑成性,连你我都不肯信任,平日我等去问安,他也会命我等退至五步之外,跪下行礼。五步,你也是习武出身,应该知道这五步之间会有多少变故。不是我心狠,非要逼迫蒋大人去杀人,实在也是没了办法不是!”
又与罗铭说道:“你看如何?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你别打什么入宫行刺的心思,根本行不通,若能行得通,我那十六个弟弟早就干了,还能等得到你?”
罗铭与燕君虞心思相仿,都是不愿蒋念白入宫犯险的。
石洪升身高八尺,身形强健,双臂肌肉紧实有力,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他为人凶残,又喜怒无常,一时一个禀性,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翻脸不认人,跟他打交道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自己都觉得难应付,何况像蒋念白这样孤介耿直的人。罗铭想起从前,第一次见面时,蒋念白因不满刘裴权压朝野,排挤清流,而在寿宴上送了一副“王八图”给他。这样眼中不揉沙子的人,万一看见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心中气愤不满,出言顶撞了石洪升,石洪升恼羞成怒,怕是什么残忍的事都做得出的。
“我看还是算了,我们另想主意。”罗铭思量半晌,还是开口拒绝。
东离众将也纷纷表态,“我看这事也不成,蒋大人哪杀得了人,一路上咱们抓个野鸡、野兔杀来吃,他都要躲得远远的,怕血怕得厉害,这要真的一刀捅下去,石洪升没死,蒋大人自己先吓死了!”
虽是玩笑话,却也真是如此。
蒋念白五岁开蒙,自幼饱读诗书,让他提笔写字还可称得上是文思泉涌,要让他拿刀杀人……想想也知道是谁杀谁了。
石方城见众人都不同意,也没法强逼人家去做,正要就此做罢,再想别的主意。
蒋念白突然出声,高声应道:“我去!就依石皇子的计策,由我入宫刺杀石洪升。”
众人大惊,燕君虞更是面如死灰,咬牙道:“仲卿,你若恨我只管打我骂我,何苦用这样的法子来惩戒我……你,你明知我会心疼,明知我……”
燕君虞还想再说,却被蒋念白脸上淡漠的表情弄得再也开不了口。
蒋念白面相燕君虞,目光清水无波,丝毫不起半点波澜,他直直望着燕君虞,微微勾唇浅笑,轻声问道:“我为什么打你骂你?又哪有资格来惩戒你?我是东离的首辅,你是北莽的皇子,我俩势同水火,是两国的仇敌。今日与石皇子合作,是因为我们曾在太平岭上有过约定。那你呢?我可曾与你有约,我认得你么,石方亭,北莽七皇子?”
蒋念白轻声细语,却像无数钢刀刺入了燕君虞心里。胸口疼得厉害,五脏六腑都被蒋念白那句“我认得你么”剜搅得流了血。
燕君虞双手颤抖,人也止不住的哆嗦。若不是他现在还没有达到目的,他又怎会如此被动。可不管怎样,他也不会牺牲心中所爱之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十七年前他保护不了他的母亲,十七年后,他一定能护住自己的爱人,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辱他,伤害他。
柔着声音,燕君虞哀声求道:“仲卿,莫要与我堵气,我做探子也是身不由己,我从没做过一件有损与你的事。刘裴数次想暗中除掉你,都是我从中阻拦,他才没敢动手。仲卿,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恨我只管打我骂我,万不可堵气,进宫去刺杀石洪升。”
蒋念白瞪着眼前的人,心里早已五味杂陈,强行被自己压制的情感全都涌向了心间,他是想打人,想骂人,如果可以,他真想揪着燕君虞痛打一顿,好好发泄一番心底的不满。
可不能,在做蒋念白的同时,他还是东离的子民,是文华殿大学士,是东离的首辅。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感情,就忘记北莽大军南攻东离而造下的恶果,玉龙关的百姓流离失所,无数人被北莽士兵所杀,玉龙关内的五城十八镇,都是因为燕君虞的通风报信,才从此旁落。
恶因已种,恶果已成,那么,他们就只能忍着心中无尽的苦涩吞下这枚恶果,不管心里如何难舍,他也不能心软。
抿了抿唇角,蒋念白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自在些,他笑道:“可有什么堵气的。我们本就不相识,我进宫去也只是为了东离的利益考虑,而你们也是为了你们的利益打算。各取所得而已,何必说得如此痛心疾首。”
燕君虞再也压不压不住火气,恶狠狠扯住蒋念白的胳膊,将他压在墙角,狠道:“你听不听我的?”
燕君虞双目血红,是真的急了,连石方城都没见过他如此狠戾的时候,东离众将也默然无语,心中似乎猜到了什么,可又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蒋念白被燕君虞压着,能清楚的感受到他此刻正在发抖。原来他也会害怕,蒋念白暗自苦笑,还以为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是个连天地都难管束的野人,谁料到他竟会为了自己,害怕到全身都在颤抖。心里没来由的觉得痛快,看着眼前的人为他着急难过,心底的痛好像也减轻了似的。
蒋念白轻轻摇头,“不听又怎样?”
燕君虞绝望的合上双眼,咬牙又问:“你是一定要去?”
“要去!”
燕君虞用力一推,将蒋念白推了一个趔趄,连笑数声,声声苦涩,听得人心肝酸痛,“你要去!呵,想不到我一片痴心,竟被人踩在了脚底。罢了!你不领情,我又何苦纠缠,到头来厌了你,苦了我,却又何必!”
迈步出门,打开门扇,燕君虞头也不回的去了。
蒋念白面色惨白,扶着墙壁连声咳嗽,直咳得双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胸口胀痛,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头上虚汗直冒。
流烟忙上去扶他,安顿在椅子上,捶打半天,才觉得好些。打开桌上的锦盒,里面是燕君虞刚刚拿来的丸药,破开蜡丸,取出一粒,用水化开,给蒋念白服用。
蒋念白摇了摇手,虚弱道:“我不喝。”
流烟气道:“你再怎么恨他,也犯不上拿自己的命堵气。这药你上次吃了管用,就该按时服用,等你好了,随你们俩闹上天去,我也不管了!”
强端起碗,一手揽住蒋念白肩头,扶着他身子,将碗递到他嘴边,“你不喝我就灌了!”
流烟虽然平时温顺,可他要动了真格的,是连罗铭都制不住的。蒋念白笑了一声,“我喝,你可别灌,我已经咳得半口气了,你再用药汤子灌我,非死了不可。”
就着流烟手上,一口一口咽了那药,歇了半晌,气息均匀,脸上的气色也好了些。
蒋念白站起身来,向石方城说道:“石皇子早些回去准备,明日的事我应下了。我会入宫去,伺机行刺石洪升。”
石方城看了半天,有点半明白半不明白,但蒋念白这身子骨,实在是让他有点肉疼,这样孱弱,七皇弟还真没说错,这不是个杀人的料。
事已至此,也只好照计划行事,他是一天也等不了了,石洪升对他已经如眼中钉一样,说不上什么时候不高兴,就会拿他开刀,早一天行事,也能早一天睡个安稳觉。
石洪升点头答应,又与罗铭细细谈了明日如何安排,他会在什么地方安插自己的眼线,商谈好了,这才重新背上箩筐,戴好斗笠,出门四顾,见没什么异样,才悄悄出门走了。
石方城走后,罗铭又苦劝一回,让蒋念白不要意气用事,东离众将也劝,蒋念白静静听着,可心中却打定了主意,任谁劝也不听,一定要进宫去刺杀石洪升。
众人全都没了法子,罗铭只好分兵布将,尽量将晚上的行动安排的细致周全,不要让蒋念白孤身犯险。
筹划多时,天很快就黑了。
入夜时分,众人准备已毕,石方城调配兵马,暗伏在皇城附近,为保稳妥,罗铭也暗中调派新渝城外的三千兵马,听到城中大乱,立刻趁乱攻城,两边夹击,务必要打北莽军队一个措手不及。
安排妥当,众人各自回屋歇息。燕君虞愤愤而去,留下蒋念白暗自神伤。罗铭叹气,蒋念白脾气倔,燕君虞更是个性子冰冷,不知退让的,今日他们俩算是彻底闹翻了,两人为情自苦,到头来苦得都是自己,他做为旁观者,插不下手,帮不了忙,也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俩彼此伤害。
翌日一早,更衣已毕,东离众将结伴去北莽皇城。
皇宫四处用锦锻装饰,红毡铺地,一直引至东华门外。今日的酒宴设在御花园中,东离众将由东华门入皇城,跟着引路太监,穿过重重殿阁,往御花园去。
远远就能望见一座宫殿特别奢华,雕梁斗拱,金漆彩画,红漆柱上盘着赤金的龙形浮雕,龙口里噙一颗硕大的明珠,在白日里看去,金碧辉煌,灿然生辉。
到近处一看,只见宫殿正中,高挂一块蓝地金字的匾额,上书“承恩宫”三个大字。
众人心道难怪,怪不得这座宫殿在北莽皇宫中特别显眼,原来这就是那座石洪升耗费巨资修建的承恩宫。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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