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万岭独行,千军万马不惊。凡夫俗子,舍却生死无大事,真正的男子汉,真正的大丈夫,即或生死面前,也能从容视之。
赵志文在文治武功堂内,当着阖族之饶面,逻辑分明,慷慨陈词,提出要与牛头山的三位当家当面谈判解决纷争,有的放矢,条理清晰,豪气干云,言之凿凿,争取了十二个时辰的谈判时间。
当此非常时刻,一寸光阴一寸金。赵志文的意见获得了庄主及一众族饶首肯,旋即出了文治武功堂,一边命令赵大伢火速准备快马,一边疾步走进内宅,跟妻子儿女简短地做了一番交代。
三房夫人听赵志文要以身涉险独上牛头山,去跟山上的土匪谈判交涉,直惊得六神无主,花容失『色』。三房夫人嫁入赵庄之前,都是大家闺秀,虽然对江湖上的事情知之甚少,但对于赵庄的生死冤家牛头山却是如雷贯耳,如数家珍。牛头山聚集着土匪数百人枪,打家劫舍,为害一方,恶名远播,方圆几百里内无人敢捋其须,山上的三位当家的——牛犇、马骉,白龙都是身怀绝技的亡命之徒,赵志文要轻车简从上牛头山谈判斡旋,可不就是羊入虎口与虎谋皮么,作为夫人,闻之思之,岂不惊心!
三房夫人忧心忡忡,赵志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股暖流自丹田油然而生,勃然滋长。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其实,赵志文又何尝不知此行的凶险呢,与土匪打交道,向来是非文即武,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一句话不投机,就要刀兵相向,敌众我寡,不定就会搭上『性』命。山是刀山,海是火海,任凭凶险万分,危机重重,赵志文深知此行前途未卜,生死难料,可是,他到底还是要上山去走一遭,因为,他是赵庄的嫡长子,在赵庄的生死存亡关头,他不能退缩,只能前进。
没有选择,也是选择。听着三房夫人七嘴八舌的千叮咛万嘱咐,赵志文的思绪忽然缥缈起来,一个千钧之重的词语蓦然占据了整个脑海——英雄。
赵志文喜欢观川剧,尤其喜欢观演绎三国鼎立,群雄争霸的剧目,每每见到舞台上演出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张飞长板桥吓退曹营百万兵等川剧经典剧目,赵志文胸臆之间总是情不自禁地有一片豪情涌动。爱屋及乌,有一阵儿,赵志文入戏太深,『迷』上了扮演关云长和张飞的两个戏子,一心要效仿桃园三结义,欲与他们搓土为香结拜为金兰之好,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在千里蜀道续写上一段传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福赵庄规矩繁缛,等级森严,作为赵庄的嫡长子,将来的接班人,岂能与戏子称兄道弟?赵志文欲与两位戏子结拜的念头刚刚萌生,就被作为庄主的父亲当头一棒,打散了鸳鸯。
结拜不成,一度令赵志文郁郁寡欢。世间最大之诱『惑』,莫过于求之不得。与戏子结拜的星星之火刚刚点着,还没来得及燎原,就被父亲一盆冷水无情地泼灭,打入地狱,翻不得身,而这,也使得赵志文更加『迷』恋川剧,只要有闲暇,他总要到剑门街上的戏园子流连一阵,泡一碗清茶,听一折传奇。
红粉赠佳人,宝剑配英雄。英雄不问出处,时势造英雄。即将动身上牛头山,毫没来由的,赵志文满脑子写着英雄两个字,无论他怎么努力,这两个字就像工匠用铁钻镌刻在脑门上一般,总是挥之不去。默念着这个词,全身的血『液』跟着就沸腾了起来。
三房夫饶脸上写满了惊惶,一众儿女侍立一旁,也都默然着,无语凝噎。此时此景,夫人们似有千言万语不完,儿女们却似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处开头。妻妾成群,儿孙满堂。赵志文慈爱地看着一众妻儿,心中澎湃着,愈发坚定了勇往直前的信念。
赵志文的目光游弋着,就像一位将军伫立点将台上检阅着自己的士兵,目光中有坚毅,有果敢,有慈爱,有鼓励,还营—依恋。检阅着,检阅着,赵志文的心忽地一紧,『逼』视着苏三娘,语调带着明显的责备,问道:“三娘,怎么不见文渊呢?”
自打赵志文进入内宅,苏三娘的一颗心全系在了丈夫身上,可谓是心无旁骛,此时此刻,听见丈夫的询问,才蓦然惊觉,其余的孩子都在跟前,唯独文渊不见踪影,脸一红,抱怨了一句:“早晨还到屋里给我请安来着,这大半日,我竟再也没见着,不晓得又到哪里撒野去了,我这就去找他。”
文渊是个野孩子。这个野字定义,指得是他的『性』格。也正因为其野,在赵庄的兄弟姐妹中间,文渊就是鹤立鸡群,受尽了宠爱,也受尽了冷眼。
文渊的野,赵志文曾下过一个批语:在这赵庄,前无古人。赵志文算得上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因此对这个像野马驹一般的儿子头疼不已,可偏偏庄主赵胜英对这个野孩子亲眼有加,爱不释手,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还时不时地人前人后的宣扬,赵庄的未来必然在文渊手里发扬光大。在赵庄,庄主的话总是一言九鼎。庄主坚持什么,反对什么,向来都是众人行事的风向标。因为庄主的亲眼溺爱,赵志文不得不改变些对文渊的看法,但无论怎么改变,他对文渊的态度始终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为此,赵志文没少挨赵胜英的训。
适时,赵志文轻轻一摆手,阻止了准备去寻找文渊的苏三娘,再次眷恋地望了众人一眼,大步流星地出了门,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