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这一番“痛述”,其他人皆是默默不语。可见他们并不是心中没有怼怨,而是不方便罢了。
也唯有王熙凤这样的身份,适合在王氏跟前出这些话来。
王氏越听越是心惊,苦笑着劝道:“我不过吓唬吓唬你们,你怎么就哭起来了。快擦了眼泪,听我仔细来。”
王熙凤抹着泪道:“老太太都要分家了,还有何可?”
王氏忙道:“是我的不是,不该吓唬你们。我来时心里窝着火,想着这么大的事,你们太太竟瞒着我。若是跟我了,我也好想个法子替她一起瞒着不是?
“偏她瞒着我就罢了,竟还跟老太太自白了,这不是作死么?可她又谁都不见,我一时拿不到她,只能拿你们出气。”
甄英莲听出话外音了,忙问:“婶婶的意思,这分家是骗咱们的?”
王氏摇了摇头道:“这倒不是假话。”
贾琏皱眉道:“婶婶什么意思,我竟听不懂了。既分家不是骗饶,婶婶究竟是什么意思?”
王氏叹了口气,将原由娓娓道来,孩子们一听,都傻眼了。
原来今日王氏提起邢霜,贾母就把这事儿告诉了王氏,并气呼呼的道:“她是越发托大了,真当这世俗流言伤不到她了?
“男人家的事业是不打紧,不怎么受这事儿影响。可她不想想,几个姑娘的婚事怎么办?又不是在西洋不回来了,回来了之后人家又怎么看?
“除了她的女儿,那还有个林家的闺女,和东府的闺女呢?她一个人不在乎,那林家就不在乎,东府就不在乎了吗?
“好容易消停些了,这事儿要是被人知道,她这不是又给机会让东府跳起来了?
王氏忙规劝道:“老太太息怒,一把年纪了,何苦管她这些。她素来想法跟常人不一样,您又不是不知道。”
贾母仍气道:“我知道,可咱们能理解她,外人能吗?别的不,北静王老王妃来家时,的那些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氏低头想了想,又抬头道:“这也好办,只她们跟着邢老太太出去读书去了,几年不回来也是正常。”
贾母摇了摇头:“哪有这么简单,这人走到哪里,皆会留下痕迹。拿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这并不是上上之选。”
王氏也无奈了,问贾母:“那依老太太之见,要怎么办好?总不能一直晾着嫂子,一辈子不见得好?”
贾母犹豫了半,商量着问王氏:“你,咱们提前分家如何?”
王氏一惊,忙道:“不不,这万万不可。”
贾母叹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氏疑惑,不明白贾母什么意思。
贾母见她不懂,细细的解释道:“我听闻,那广州一带,因是沿海,常有番商出没,民风也颇为开放。
“我想着,这京城始终是子脚下,祖宗礼法多了些,严了些。你嫂子那样儿的人,在这个地方,会活活把她憋死的。
“你瞧瞧她连女儿都敢送出去,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偏她又为了家里,处处忍气吞声,什么坏事都往自个身上揽。
“你当我不知道她为何要跟我自白?还不是怕我日后看出端倪了,连着姑娘们一起责罚了?她想着这会儿我罚了她,日后就能扰了那几个的。
“哼,那点心思,真当我看不出来了?”
王氏听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让大房搬去广州?”
贾母点头又道:“可这没有分家,他们一家子也不能一起搬去,只能这个去临时住两年,那个再去待一段时间。
“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只是她的野心从不外露。这些年来,苦了她一直为家里拼死拼活,也该是时候让她去享享福了。”
王氏听完糊涂了:“嫂子有野心?可我怎么觉得,咱家就属她最没有野心了。”
贾母噗呲乐了,靠在太妃椅上笑骂道:“没长眼的东西,你能看出什么?你嫂子那野心,不在家里,也不在这爵位上。
“她的野心,可是咱们里头最大的一个。她要的是这女人少有的自由,要的是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什么爵位官职,在她眼里怕是连一个屁都不如。但若是能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让她我行我素,她怕是要乐得开花了。
“那日我也气,气她这么大的事情不与我商量,气她凡事都想自己担着。可最后她了一句,叫我心里软的不校”
王氏忙问:“嫂子了什么?”
贾母看着前方许久,长吐了一口浊气:“她‘我这一世是不行了,我总不能让我的女儿们也跟我一样’。”
王氏一怔,没听明白,因为老太太也前头那一句,所以她始终不懂这句话究竟是怎么打动的老太太。
贾母低头看向王氏,见她不甚明白,也不点破,只苦笑了起来道:“她的心,始终比咱们更善良,起来,连我都不曾为我女儿做过什么,偏她能够一心只为女儿们谋划。
“如今她这一句话,倒叫我不得不放了她走,让她如愿以偿。现在想想,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贪图过这家里什么,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早早脱离这个家,过自己的日子,当家作主。
“偏我们这些猪油蒙了心的人,怎么都看不透她。直到现在,我才算是明白了她一点。她既为这个家做了这么多,我也不能狠心看着一切,不满足她。”
王氏恍然道:“老太太的意思,分家是为了嫂子好,可这事儿非同可,是不是等大伯回来了,叫上大房一起商量再做决定?”
贾母摇了摇头道:“她是个什么人,你我还不清楚吗?但凡人善待她三分,她要报以七分。我若是把这理由了出来,她必是不肯走的。势必要为这个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可。
“跟她商量,你当她就忍心抛下一切离开?只有现在定夺下来,再偷偷跟老大明,瞒着她把这家分了,给她自由,让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