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日,留阳市遭遇百年难遇的剧烈地震,而河西与道南两省全境,下了一场千年难遇的暴雨与大雪。
幸好有关部门准备充分,应对及时,并未造成太大人员损失。
只是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开始在各个渠道散播谣言,幸好舆情部门管控及时,没有造成动乱。
万千众生恍如一梦醒后,仅有只言片语的怪谈在坊间流传。
有人说,他们在那场暴雪中,望见了三位凛凛的神人,弹指之间山崩地裂。
有人说,高天云层之上,分明有一头顶天立地的异兽,一张嘴就吞下了日月。
还有人居心叵测,说其实这场天灾其实是政府的新式武器试验,用键盘敲出了振聋发聩的“定体问”。
然而云消雨歇,一切都不在有痕迹,只有一道灰色身影,自高天之上飘飘飞向东方。
河东省,东岳栊山之巅,封禅台之上,一名只在画像中出现过的耳垂至肩的男人静静望着高天,山风猎猎,他一身白色宽袍寂然不动,与周围景物全然隔开。
片刻后,一名神色庄严的灰衣道人出现在封禅台前,看着遍地残破的遗址,神色沧桑。
两千年前他曾亲见王莽在此封禅,也曾目睹占据东岳的栊山一脉如何消亡,隔世千年,如今不仅物是人非,便连山川形势都与记忆中再不相同。
那白衣男人轻轻一叹:“自清雍正以来,灵机衰落,这历代帝王承天报功的封禅台,也渐渐由半方福地,化作一片废墟。可知太上沧桑,最是无情,连我们这些寿活千百岁的老家伙,也不得不由衷敬畏。”
灰袍道人将目光移到白衣垂耳的男人身上,嗤笑一声:“有物先天地,无言自寂寥,能为万物主,不随四时凋。天行从来有常,如今不过时运易改,你一名妖圣,不能勇猛精进,哪有那么多无用的感叹?”
白衣垂耳男子闻言,转过身来,轻掸袍袖向灰袍道人一拜:“恭贺前辈脱困而出。”
灰袍道人冷冷看来:“脱出樊笼,又受制于你,有何喜可贺?”
垂耳男子浑不在意,只是微笑回应。
双方眼神一碰,某处不存天地之间的莫名虚空之内,二人宏大神意已然交锋数个来回。
十二刹那之后,二人不分胜负。
灰袍道人眼神微变:“妖族之中,竟有你这样的后辈,你叫什么名字?”
“我生来无名无姓,后来师尊为我赐姓盘古,所以前辈可唤我盘古无名。”垂耳男子从容报出名讳,清空蓦然一声惊雷。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好霸道的名字。”灰袍道人轻笑一声,竟主动对这位姓名起得大到了极处的后辈拱拱手,“既是同道,你也无需如此客气,本座号曰山海。”
“如此,山海前辈有礼。”白衣男子再度掸衣下拜。
方才一拜是道贺,这一拜才是见礼。
“道友有礼。”山海道人一宽袖袍,执先秦古礼,同样一拜。
这一日,灵脉尚未复苏的东岳栊山,随二人这一拜,地陷七寸。
————
河东首府齐州市,车水马龙的市中心。
天至傍晚,人民公园内来来往往都是头发悠闲老人,他们三五成群,或下棋或逗鸟或打牌,偶尔老友打趣,便是一阵沧桑笑声。
一座刻有楚河汉界的石墩前,一个只穿着汗衫短裤的秃头肥硕老人,正在专心摆一盘残局。
“朱老头,别捣鼓你那两盘破棋了!那边李奶奶她们开始跳舞了,去不去看看啊?”不远处三四个相熟的退休老人笑着招呼。
朱老头不耐烦挥挥手,抬起头鄙夷地看着带头的那个老人:“老王,你想去看孙阿姨就去呗,怎么的,还得拉上我们哥几个壮胆子?你打了十几年光棍,老章他们可都是有老伴的,你就不怕连累哥几个回不去家?”
被一番嘲讽,老王头也不生气,哈哈笑着对身边的老友道:“你们不知道啊,昨天小霞打牌的时候给我当参谋赢了他几百,你们看他这小气劲。我偷偷跟你们说啊,小霞上次可是说了,人家不喜欢没头发的秃子,你看看,这老朱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你个老光棍,皮痒了是吧!”朱老头一听老王头那他头发说事,顿时炸了,起身就到处找自己的拐杖要打人。
“哎哎,老羞成怒,老羞成怒……”
大伙都知道,这帮老头打打闹闹十几年了,其实心里都亲着呢,于是一片带着呢了不分的方言声中,几个要看老太太跳舞的老人家扬长而去。
“唉——”
长叹一口气,秃头老头走回棋墩前坐下,重新打量那副残局。
他小眼睛一扫,立即翻了个白眼。
于是一道隔绝周遭天地的禁制无声撑开。
“你缺不缺德,怎么看着我快赢了你就偷我棋子的呢?赶紧给我把那个士放回来!”
随着秃头老头的牢骚,一片华光中,一个身穿蓝布大褂的山羊胡中年人出现在他对面,手里拿着那枚象棋棋子。
“朱老弟啊朱老弟,真是佩服你的涵养,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陪着小孩子玩的这么开心。”
山羊胡子中年人是当代河东钱家家主,全河东省最高的山巅上那几人之一。
而这个和公园老大爷们吹牛打屁的秃头胖老头,是他那小了五十岁的表弟,朱家真正的主事之人。
那些看起来比朱老头还大了十几岁的老头们,反倒是这两位老祖眼中的天真稚童。
“不就是有个元源又多了个妖圣吗,是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朱老头毫无形象的挖挖鼻子之后,弹了弹手指,“我看见盘古无名来河东,就猜到了他们要搞大事情,现在元源是我们盟友,他们越强对咱们反而有利……哎哎,把那炮也给我放下!你下棋耍赖咋还用上玄机术了呢?”
钱家家主小动作被看破,毫不尴尬地把袖子里藏的两个棋子都放回石墩上:“盘古无名在东岳封禅台施法扰乱了天机因果,所以道下三宗和我们此回才都被瞒了过去,知道那妖圣出世才来得及反应。如今在这三宗看来,我们两家是可算是元源的铁杆共谋了。”
“我们既然在阴阳共治上都公开支持元源了,那么和三宗对上也就是早晚的事情。”朱老头慢悠悠说道,“郑望真人飞升了二十多年,昆仑的家门不和世人皆知,灵观派的无息子坐化也有十来年了,听说罗浮那两位自在剑仙也是寿数快到了,大家忍三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元源只是一个机会而已……哎呀我去,你要点脸行不?你那士什么时候支起来的?你偷子让你放回去,你还自己多走两步?你当时任意球呢?”
钱家家主装作没看到朱老头气急败坏的样子,捋捋山羊胡子:“道友所言甚是,三宗虽强,但在可以预见的十余年内,将会人才凋零,天下争鼎者众,若三宗还想做这神州魁首,必然会全力将元源兴盛之势打压下去。元源来历神秘而且通晓三宗部分功法,如今占了先手,定会迎来三宗的真正反制。”
“所以啊……这一局才刚刚开局,我们看着便是。”
“话说回来,三宗这第一步棋,要在明岁那你我两家主办的清声法会上做文章,这显然是给我们二家的示警,我们该当如何?”
“让元源把那些被那妖魔所擒的小辈弟子放了出来,我们正常参加便是。我们为他们的布局吸引了三宗的目光,这点面子他们总要给我们……”
话说到一半,朱老头呆呆看着棋盘,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掀翻了棋墩:“你下你妹的棋!老子的帅你都给老子偷走了是吧?你个老不死的还要脸不要?”
——据说是先秦时上古练气士的洞府,内有一座巨大的洞天,其中各种凶险的禁制满布,最内层据说连大自在的真人也不敢轻易踏足,当年郑望真人飞升之前曾在此洞天入口观望半晌,最终只说了一句时机未至,便飘然离开。
亦有数不胜数的天材地宝,自百年前现世以来,便引得无数修士前往探秘寻求机缘,只是从来去的多出来的少,多数人的一身法宝也都成了后来人的机缘。——
所谓修行的过程,无非就是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而像林观复这样天资非凡的人,为了不浪费他的资质,必然是自幼勤奋苦修,少问世事。而人一旦在自己身上下的功夫太多,就难免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见不得天地众生,这就是修行者们都会遇到的见知障,也是修士们“下山历练”的原因所在。
若是过不去这一关,再是绝世的天才,也只能止步不前,甚至是堕入魔道,所以修士下山,也常被称为历劫。
只是,历劫之人的力量对于凡尘俗世来说太过强大,又加上他们自诩正道,行事难有顾忌,所以他们其实不自觉间,也就成了天下苍生潜在的劫难。
天人运转,劫起劫落,这就是天道。
萧清水眼眸垂下,自然而然想起了这些从小就知道的道理。
可是从小就知道,不代表这一关就能避过。别看李耳自幼在红尘中打滚,看的十分通透,可谁又知道,此时此刻,他们两人不是已经身入劫数而不自知呢?
索性随心而行,倒是能让自己更自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