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天确实是蓝的,云也是白的,太阳的光完全不刺眼,照在身上一点困意都没有,有些像是程武麟和他说过的感觉。
他蹲下身抚摸着脚下的草地。这草是真实的,柔软的,黄灿灿的,就像建造他那间茅屋的那些草差不多。
他曾经被哥哥带出过白帝间一次,白帝间外的那些草都是白昼晶体的投影,摸上去硬邦邦的,像是他的缝衣针,和屏里描述的真草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也许建造他房子的草就是来自于这片草原吧。
再望向远处雪山的时候,他发觉那座雪山的山体竟然在动,整座山像是水面的倒影似的,摇摇晃晃的像是在发抖一样。
怎么回事?
就在他向那个方向走了两步时,脚边一个软软的东西差点把他绊了一个跟头,回头一看顿时火冒三丈,直接上去踩了一脚。
绊到他的是一个脸冲下趴着的人,而这个人不看脸他也能认出是谁,正是他那该被千刀万剐的父亲。
此时的宁以期略显狼狈,不仅脸贴在泥地里不说,身上还盖着片片衣服的碎屑。孔非倦认出那是哥哥的那件雀囚。
他知道印器在主人没有死的情况下是无法带出镜的,现在这件曾经把宁以期困住的衣服残骸出现在这里,想必哥哥已经……
一想到刚刚哥哥的惨状,他就忍不住想要流眼泪。
妈妈走了,小毛走了,哥哥现在也走了,他是真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虽然算上血缘的这里还有一个。
他嫌恶的把宁以期翻了过来,发觉他并没有死,而是昏了过去。一个不省人事的宁以期,加上他身上的雀囚碎片,孔非倦能联想到发生了什么。
他成功的打开了镜世界通往上界的门,并且通过这扇门离开了镜世界来到了镜外的上界。而宁以期想必也是被雀囚带着撞进了这扇门才会摔晕在这。
孔非倦伸手触向抖动着的雪山,果不其然,在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中,他碰到了阻拦,手指就像是戳在玻璃上一样。随着他指尖的触摸,空气中勾勒出一条横长纵短的长方边框,而另一边的雪山正是因为这边框里面的空间波动才会显得像是在发抖。
“关掉吧……”他像是什么都知道似的轻声说道。封印点的边框像是被橡皮擦去一般,从他指尖点到的地方开始消散。那道雪山的真正容颜显现在他面前,毫不意外,他认出它就是他熟悉而陌生的白帝间。
这条山脉没了人工开凿的痕迹。崎岖不平,雪顶纵横,不仅完全没有层次,连有生物的存在都看不出来。
这是贵白山本来的样子。
孔非倦脚边传来一阵呻吟声。他退开两步,静静等待着。
宁以期扶着额头坐了起来,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接着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面色不善的把目光投在孔非倦的身上:“你开拓了封印点?”
孔非倦不置可否,背着手绕着宁以期走了半圈:“你有多久没出过镜世界了,父亲?”
宁以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有些不习惯的踩着柔软的地面站了起来。他确实太久没有出过镜世界,没有白昼随时托着身体一点都不习惯了。
站起来后,他伸手摸索着周边的空气:“封印点呢?快给我打开!让我回去!”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孔非倦反问道。
“因为我是你的父亲!”宁以期气愤的抓着胡子。
“呵呵……你杀了我的母亲,间接害死了我的小毛,现在又杀死了哥哥……还想用父亲的头衔命令我?呸!”孔非倦唾了一口。
“兔崽子,看我杀了你!”宁以期愤怒道,习惯性的挥手想要召出那些塑料软管攻击孔非倦,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辙了?所以我才问你……父亲你有多久没出过镜了,我都知道的事情父亲竟然忘了?还想在这边用你可笑的印器吗?”孔非倦冷笑道,“也许你在镜世界中是呼风唤雨的神,是生命和一座城市绑定的不死的存在……但是在镜世界外,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逆子!和你哥一样的逆子!”宁以期嘴上不服,心里却有些打退堂鼓,说话间,脚步已经往后撤了两步。
“你还敢提我哥!”孔非倦叹出最后一口佯装冷静的呼吸,携着满腔的愤怒,像头雄狮一般猛的扑了上去,一把将瘦弱的宁以期推倒,继而骑坐上去,攥紧拳头一挥,咚的砸在对方的胸口上,再提起来时,落拳处肉眼可见的陷下了几厘米:“这是为了我妈妈!”
不等宁以期喘上这口气,孔非倦的第二拳已经挥出,嘭的砸在宁以期的肚子上:“这是为了小毛!”。宁以期噗的吐出一大口血,喷了孔非倦一头一脸都是细小的血沫,呼吸声顿时变成了细微的哀鸣。
接着,孔非倦扬起胳膊,肩膀上结实的肌肉鼓了两下,然后抡圆了砸在宁以期的脸上:“这是为了哥哥!”
这一拳带了孔非倦十足的力气,直接将宁以期的一口牙齿全都打断,下巴也都折成两截。
最后,他把拳头举在自己脸侧,猛击在自己的脸颊上:“这他妈是还给你的!老子再也不是你的儿子了!”
四拳过后,孔非倦从宁以期身上站了起来,擦掉自己嘴角的血迹,看了看自己打的变了形的手指,又看了看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宁以期一眼,从他脚边拣起两片雀囚的碎片便转身离开了宁以期的身体,再也不再回头看一眼。
结束了吗……
宁以期的思维还余有一点。无法喘上来的呼吸,动也动不了的身体……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些了呢……
还是输了啊……
他的面前浮现出那个女人的脸来。
我一生从未输过,从与你建立贵白,到吞并那个弱小的姹紫国,再到摧毁九城会议,杀了一半的下界城主……我从未输过,却想不到今日竟然会死在两个儿子的手中……
算计了那么久,千算万算,到头来还是输给你了啊……竟然借着只有十几秒的工夫出镜生下了宁非倦这小子……让他传承了你的开门人身份……
还有宁非怠这小子……宁可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把我带出镜来……还真是够拼的啊……
非倦,非怠……他们两个都很勤奋呢,就像你起的名字一样……
邓芸……我很开心……我要来找你了……
天做盖,地做棺,贵白开国之王的身体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了。
已经离开了的孔非倦一路走到一个小山坡上,觉得这里的风景不错,便徒手开始拔草,结绳,捆扎,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搭出一间小草屋来。
他在草屋前用手挖了三个小坑,第一个坑中他埋了麻衣口袋里的一把草,是他不知什么时候从镜世界那个茅屋上无聊拽下来的。第二个坑中他埋了一条草扎的小蛇,蛇的眼睛是他衣服上拽下来的两颗扣子。第三个坑中他埋了那两片雀囚的碎片,其中一片上刚好有一个金丝绣出来的“白”字。
这一切工作都做完已经是三天之后了。他插着腰站在草屋门前,赞叹着自己动手能力之强。
好累啊……他觉得自己也该睡觉了。
躺在草屋中挖出来的那个坑里,他做了一个梦。
在他的梦中,母亲身上系着围裙,手中端着一锅香喷喷的炖肉在等他起床。哥哥也站在母亲的旁边,一脸笑意的看着他的睡姿。小毛盘在他的脚边,昂起头冲他开心的嘶嘶叫着,像是在叫他快点起来一样。窗边一阵沙沙响声,程武麟扒在窗口向里面看着,一边叫嚷着:“朋友,我来看你啦!”
孔非倦闭上眼睛,又睁开了眼睛,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