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的政治敏感度并不比别人低,也知道独孤信会有麻烦,所以才特意前来,以示自己并未因这些而退缩。
“若是天王能够乾纲独断就好,”杨坚委婉而又透彻的说道,“可惜如今已不是太保是否有罪,而是宇文护能否左右天王的意志之争了。”
伽罗冷笑道:“原来我父亲就要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她攥紧了掌心,目光犀利,“偏偏我父亲又……真是进退维谷!”
以前学“尾生抱柱”这个成语,只觉得这个人傻。后来看到六娘真的能为了一个男人情愿饿死,觉得很惊奇。如今再看到独孤信也这样,自己真的不了解这些古人,也无法融入这种为信念而死的氛围里。
“我并不畏惧死亡,可死有轻于鸿毛也有重于泰山,父亲一直觉得马革裹尸才算死得其所,那么现在呢?被宇文护逼迫却不能反抗,死期将至而无能为力,这又算什么?”
她的满腔愤懑无处发泄,又不是身处平等的社会主义社会,被打压还能申诉。这是封建社会啊,比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更可怕、更强权!
只要掌握权力,他要你死你就得死,要你生不如死,你也只能慢慢等死!
“伽罗,我会尽力。”杨坚从未见过这么憋屈的伽罗,他十分心疼,但以他的绵薄之力,恐怕无法帮她渡过难关,只能尽力而为。
伽罗摇摇头,道:“你才多大,入朝为官也就这一二年的事,帮不了我的。不过,有一件事,你可以帮我。”
在杨坚的询问下,伽罗命人叫来七郎,她拉着七郎的手说:“父亲放心不下我,而我更放心不下七郎。虽然父亲说过身为独孤家的男子需要承担的责任,但是我不忍心年幼的七郎承担长辈的重任!”
她走出座位,对杨坚行礼说道:“烦请你帮我把七郎带走,离开长安,找一家寺庙落发吧!”
杨坚讶异的看着她,连七郎也十分震惊,他用力抱住伽罗哭道:“阿姊,我不走,我不走!”他虽然年幼,但是最近东院的气氛很不对劲,他能感觉得到,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了。
“七郎听话!”伽罗用力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而决然,“独孤家就要大祸临头,你是我们东院唯一的希望,我不能让你出事!不管父亲说什么,我也管不了其他人的死活,但是我希望你能活下去!你还小,人生还长,不应该就此止步。”
七郎听得懵懵懂懂,杨坚也道:“或许事态并未到达如此恶劣的地步。”
伽罗摇头:“我虽然不了解宇文护,但也略知道些当权者的心态,赵贵的家人是什么下场,我不得不引以为戒。那罗延,这是我最后一个恳求,请帮我保住七郎吧!”
她又要行礼,被杨坚拦住:“我答应你就是。”
伽罗立即说道:“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劳烦你这几日先帮我找好寺庙,我给他收拾好行装,待你休沐日时,将他带走。”
她看着七郎带着害怕的小脸,心里无比难受。七郎刚抱到东院时,小猫儿一般大,这几年越长越大,也越来越懂事。可是转眼他就要离开了,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
这几日她一直把七郎带在身边,也告诉了独孤信她对七郎的打算。独孤信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年幼的不止七郎一个,伽罗想了想,试探着问:“八郎他……”
独孤信说道:“出家的孩子一个就够了,若是再多一个,会惹人怀疑。”说完,他又叹气,道,“伽罗,你始终不信,我会保住你们吗?”
伽罗道:“儿并非不相信阿爷,而是不相信宇文护,就算阿爷用性命来交换,宇文护答应了一时,也不会信守承诺一世。”
宇文护的为人,还认不清楚吗?他要真的信守承诺,就不会把宇文觉打压成那样了!
跟他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最后交易没做成,还搭进一条命去!
可是独孤信仍抱着侥幸心理,这是濒临绝望的人抱住水面上最后一块浮木,而他并不知道,这块浮木能否承载他的重量。
杨坚如约而至,所选的寺庙正是长安城内极负盛名的阿育王寺。
伽罗不知为何选在此处,杨坚的解释则是:“因为很多人的眼睛都盯着这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伽罗想不到别的,若是七郎离开长安,她鞭长莫及,可能会造成更大的隐患。
“如此也好,那我也跟着去一趟吧!”伽罗改了主意,亲自送七郎去寺庙落发。
杨坚已经都打点好了,有寺中高僧为七郎批命,言及此子需舍身为佛,方可保一世平安。此时推崇佛教,和尚说得话有时候比官员说得还令人信服。既然有了高僧的批命,七郎落发出家就行得通了。
杨坚甚至还为七郎准备了一个法会,长安城中一些崇尚佛法的公卿子弟都来做见证,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宇文护的耳朵里。
“独孤信以为舍个孩子供到佛前,就能为他化解劫难了吗?我要他死他就得死!舍多少孩子去出家都没用!”宇文护狂妄的说道,并且,又去给天王宇文觉施压,要他处死独孤信。
宇文觉就是不同意!
一些站在宇文觉身后的老臣,以及宇文毓兄弟几个,也不同意。
宇文护一时觉得头疼无比,他已经不想别的了,只想着如何治死独孤信!
伽罗安排好七郎的出路,放下一半的心,剩下的一半,留在了杨坚身上。
她特意置办了一桌素斋,请杨坚吃饭,既是谢他相助,也是有另一事需他同意。
“先前两家议亲,就此作罢。”
杨坚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他一瞬不瞬的盯着伽罗,问道:“为何?”
伽罗叹道:“你也知道如今的情形,独孤府可谓朝不保夕,若我嫁给你,岂不是要连累你。”
“你是否连累我,由我说了算,不是你。”杨坚放下筷子,正襟危坐,“才请我帮忙,这么快就翻脸无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杨坚难得有些脾气,“既是两家议亲,就算要作罢,也要两家长辈作罢。”他是知道独孤信想着把伽罗嫁出去,不会轻易作罢的。
伽罗皱皱眉:“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若是迫于形势而结亲,那就没有必要了。”
杨坚豁然起身,面色有些难看:“我要娶什么样的女子,绝不会因为其他原因,只因为我心悦于她。独孤伽罗,你做好成为成纪县公夫人的准备吧!”
成纪县公是他的封号,这句话说得……还真有点儿霸道总裁的气势啊!
伽罗扶额,目送他清冷的背影带着肉眼可见的不悦离开了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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