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沉默已然说明:崔氏并非死于陈年旧疾,而和“梦魇之花”有很大的关系。
伽罗之所以知道这种花,是因为她喜爱调香,对于香味奇特的东西自然多加留意。再加上她对香气敏感,那日虽然没有想起来,这一个月细心思索,查阅札记,终于查到了那种香气到底出自何处。
但她并不知道这种花能毒死人,或许,还有别的毒物?这只是其中一种而已。想要得到这种花并不容易,或许可以从波斯商队入手。
伽罗出门不便,只好把以前采购香料的香料行老板请到府中,外人也只以为她想调香而已。
郭氏知道后嗤笑:“还有心思调香?不是说守孝吗?看来她对崔氏的孝心也不过如此!”亲生女儿尚且这般,其他庶女就更加不必守孝了。
她想在崔氏百日之内把五娘嫁出去。
独孤信当然不会同意,郭氏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递了消息给五娘未来的夫家。毕竟,五娘的未来夫婿年纪已经不小了,原本预计年内娶妻,这会儿却要等三年。三年之后,谁知道是什么光景呢!
“妾也是为了五娘着想,若跟四娘似的,拖得日子久了,郎君身前已有妾侍,再生出个庶长子、庶长女,挤兑的五娘连孩子都生不了!四娘那样的性子尚且过得如此艰难,何况五娘?”
郭氏在独孤信面前拿四娘比较,独孤信无言以对,毕竟李虎和他交好,他也看中了李昞的人品相貌,谁知关起门来,却是那样一副景象呢!
“贺拔氏与大野氏不一样,不会磋磨五娘的。”独孤信只说得出这么一句。
郭氏冷笑道:“日子是五娘自己过,夫君如何对待她,旁人也未必知道。吾家对大野家知根知底,四娘回来,也不曾说过夫君半点不是。难道郎主以为,五娘嫁过去,会回来诉苦吗?”
独孤信沉默不语,郭氏又道:“当初妾的兄长郭氏,东院子女不曾尽孝,如今……就当事急从权吧!毕竟崔氏已然去了,难道活着的都得为她守丧?妾听说伽罗前日才寻了香料行的来挑选香料制香呢!想来是不再为亡母黯然神伤了,伽罗能想得开,五娘又何必?”
反正说来说去,郭氏一定要把五娘嫁过去。
加上贺拔氏的来信,独孤信最后只好决定,五娘可以先嫁过去,但也要遵循孝道,一年之后再圆房。
郭氏才不管她们什么时候圆房,闻言笑道:“也罢,同住一个屋檐下,总能处出感情来,总比两下不认识就成夫妻来得好。”
事已定下,东院这边仍在为崔氏守孝,西院那边却已热热闹闹的张罗起五娘的婚事来。
阿兰气愤的对伽罗说:“七娘子从前对五娘子可不薄,这才几日?五娘子就想着嫁人了!”
伽罗却淡淡的,道:“这事也没有五姊姊做主的道理。”
阿兰咬着唇,就是不服气:“那就是郭夫人做得主,她图什么呀!”
“图什么?图我不痛快呗!”还能图什么,伽罗哂笑。郭氏这个人,眼光永远局限在后院的一些小事上。
但是,后院的阴私玩得厉害,也一样能要人性命。
伽罗的笑意凝结在脸上,香料行一时半会儿给不了自己答案,但谁最想要崔氏的命,那是一目了然的。
她想要的是证据而已,到时候把所有的证据都摆在独孤信面前,他会如何抉择呢?是会为她铲除罪魁祸首,还是继续装聋作哑的维护?亦或像当日崔氏去世前那样,选择隐瞒?
伽罗能预感到,最终的答案和自己想要的会差距很大。
但她仍想揭开那个鲜血淋漓的真相,不为别的,只为还崔氏一个公道。
天气越来越热,伽罗开始苦夏,因要守孝,她的膳食全都是素食。但这个时代没有植物油,做菜的油多是猪油牛油,所以说是素食,呈上来的菜仍带着肉味儿。这使得她的胃口很差,哪怕哑姑变着法儿的变新花样,也没能让她多吃两口。
原本就瘦削的小脸儿愈发尖细,加上她近日来的沉默寡言,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郑先生给她上课时,频频看了她好几眼,课程结束之后,郑先生留她在掬花堂,回忆起崔氏。
“你母亲一直喜爱你能吃爱吃的样子,总是在我面前说,伽罗有一副好胃口。无论人在什么境地下,只有对得起自己的身体,才能活得更好。”
“我只是少吃了一点,并非绝食,先生无需多虑。”
郑先生叹道:“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欲不振,和绝食有何区别?我恐怕长此以往,你连拿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伽罗无言沉默,郑先生更加喟叹:“从前我并不太喜爱你伶牙俐齿的模样,可是与现在想比,我到开始怀念从前的伽罗了。”
这孩子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暗淡。
若说她从前如夜空中的皎月,总是散发着引人注目的光芒;那么现在,她就如永夜里沉默的星子,只有那么一点微光,仿佛随时会熄灭。
安静的让人心疼。
郑先生摇头叹息,只好说:“我本想带你去拜访一位尊客,又恐你孝中不便,既然如此,只好请那位尊客上门来了。记得吩咐哑姑,准备一桌上好的膳食。”
伽罗应下,并没有问那位尊客是谁。
等到贵客临门,伽罗才知道,这个身高八尺,腰带十围的长者,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庾信庾子山!
“是那位写《拟咏怀二十七首》的……”伽罗目瞪口呆。
郑先生微微一笑:“正是。”
庾信本是南梁人,江陵之战时,出使来魏。魏王和宇文泰都十分欣赏他的才华,硬是把人留了下来。及至江陵城破,梁帝已死,他就是想回去也不能了。
伽罗稍微愣神之后,立即吩咐阿兰:“去叫哑姑立即准备几道江南菜,要快!”之前不知道来者是南方人,准备的多是肉类,希望哑姑手脚麻利些,伽罗绝不允许自己在待客方面出现问题。
庾信自从来到北方,尤其是南梁分裂,他也变得郁郁寡欢。从前还会写一些抒情骈文,江陵城破之后,他写得《哀江南赋》,情深意切,流传甚广,读者无不被文章的凄婉而感动。
这样一位大文豪登门做客,伽罗不敢怠慢,收起颓废,打起精神来招待。
郑先生看到伽罗精神饱满的样子,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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