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刚刚练了一套拳,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热力,略带歉意的说道:“稍坐,我先沐浴更衣。”
“请便,我吃些酪饮醒醒酒。”郑译的面上还带着红晕,他本不欲饮酒,但独孤七娘酿的米酒还真是妙呀!
杨坚看了他一眼,知他是从独孤府过来,却不曾想吃了酒。他快速的洗了个澡,换上干爽的衣裳,再来会客。
郑译松开袍带,懒洋洋的躺在矮榻上,见杨坚进来,说道:“你这里实在无趣,竟连个像样的侍女都没有,出入都是小僮。方才我见你进去更衣,也没人跟着侍奉,莫非这些都要你亲力亲为?”
杨坚默然坐下,倒了杯酪饮一口饮尽,然后才说:“举手之劳的事,无需闲杂人等在眼前晃悠。”
郑译摇摇头,他是享乐派,自己身边的侍女小僮都是眉清目秀、手脚灵活的,若让他像杨坚这般,大约是要过苦行僧的日子。他想起伽罗对杨坚的调侃,不由一笑,道:“杨郎君,我今日听到一个典故,与佛有关。”
杨坚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郑译却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说道:“你至今还戒食五荤三厌,为何不取个字叫‘八戒’呢?听说东土有个圣僧坐下弟子就叫八戒。”
杨坚依旧面无表情,说道:“这典故,是独孤伽罗告诉你的?必然不是什么好字,我不要。”
郑译愣了一下,问道:“你怎知是独孤伽罗说得?”随即想到自己今日只去过伽罗那里,一来就说典故,很容易就猜到啊!他暗骂自己蠢笨,不服气的说道,“就算是独孤伽罗取得,也不见得就不好啊!”
杨坚垂下眼眸,指尖从青瓷杯上划过,道:“今日我未曾赴约,恐怕小娘子生气,调侃我几句,也是人之常情。”
郑译算是服气了,叹道:“上次之事,我佩服独孤伽罗算无遗漏,没想到真正忖度人心的高手在此。”
说到这个,杨坚也有些奇怪,问他:“你与独孤伽罗不过见了几面,为何就愿意那样帮她?”更奇怪的是,伽罗不找别人,偏偏找了郑译这个帮手。
郑译摸摸鼻子,有些尴尬的说:“我姑母不是她的老师吗?算是半个同门,再说我帮她也不是第一回了。”他说的,是之前在尉迟府的事。
杨坚摇头:“这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在尉迟府也就是多说两句话的事,可是在独孤府那次,是极有可能要人性命的。
郑译想到当时伽罗找上自己,自己也很吃惊的心情,反问她为何寻上自己时,伽罗只说:“四位郎君里,你最合适。郑译,你有谋臣之道,何不先从我身边试验一番呢?”
他一向自诩是个辅佐明主的将相之才,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小小娘子看穿了,顿时生出“知己”之感,愿为她做一些事。
天知道伽罗只是从祢罗突和郑先生口中得知他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儿,所以才这么忽悠他罢了。
杨坚微微一笑,淡淡的说:“论忖度人心,我杨坚甘拜独孤伽罗下风。”郑译的性子他知道,独孤伽罗定然说了让他飘飘然的话了,所以才上了那艘贼船!
郑译嘿嘿笑了起来,大手一挥,豪迈的说道:“今日我不回去了,就在你这里安歇。快,寻几个美貌侍女来侍奉我沐浴更衣。”
杨坚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起身走了出去,把这块地方让给他。
到了隔间书房,他静坐片刻,等到耳旁不再听到郑译的闹声,自己磨墨,提笔写下一封信笺。
是给伽罗的,信上对她的邀请感谢,又对今日无法赴约聊表歉意,声明若下次有约,一定赴会等等。
先前明明生了不欲结交的心思,可不知为何,今日郑译来胡闹一番,他反而对独孤伽罗好奇起来。
他知道人性复杂,一个人不可能用绝对的好与坏来评价。那么,独孤伽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聪明果敢、惊慌无助还是心机深沉?
他的目光沉沉的落在自己的信笺上,用细沙吸过墨,封上火漆等明日送至独孤府。
伽罗收到道歉信,轻轻“哼”了一声,看了两遍之后发表评价:“字写得不错。”不愧是修习过佛法的人,既有风骨,又有悲悯。
但她暂时不打算举办宴饮了,她是属猫的,冬天一来,她就要猫冬了。
过了没多久,听说西院郭夫人生病了,崔氏带她去探望,入院就闻到一股药味儿。不过,她们只进到正堂,不曾进去卧室,没有看到郭夫人的病容。
郭夫人好强,愈是生病,愈是不会让崔氏见到。对她来说,崔氏的同情可能比刮骨钢刀还要让她痛呢!
出来时遇到了二郎独孤善,独孤善请崔氏去求求独孤信,等郭夫人病好之后,不要再禁足了。
崔氏当然同意,并表示一定会求得郎主宽恕郭夫人。
伽罗在一旁听得直叹气。
晚间,独孤信来东院后,崔氏果然求情了。
伽罗知道,独孤信会解除郭夫人禁足的,哪怕不为郭氏,而是为崔氏。
毕竟今日崔氏去探望了郭氏,二郎又求到了跟前,若独孤信连崔氏的话也不听,那就会营造出一种感觉,会让人觉得,崔氏在独孤信面前也不过如此啊!
不知道这个招数是谁想出来的,郭氏还是独孤善?伽罗佩服!
看到崔氏诚恳的祈求,父女俩面上的神色都很复杂。
等到只有父女二人在的时候,伽罗问独孤信:“阿爷觉得,阿娘这样的性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独孤信想了想,苦笑道:“这世间的男子大约都觉得为妻子者好,为女儿者不好。”
真是句大实话!
伽罗也跟着苦笑,叹道:“还好我是阿爷的女儿。”希望未来的夫君不是这样的男人,否则……别说相守到白头,三观不同,几天都过不下去!
郭氏病好之后,就被放了出来,可是她并未对崔氏表示感谢,依旧还是那副对崔氏不假辞色的老样子。
福娘很不满,崔氏却道:“我并不求她的谢意,只求自己心安罢了。”
伽罗就在一旁呵呵的笑:您是心安了,女儿我这又该不安了。
有个如此心善(大)的母亲,伽罗表示,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