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各府都有自己的家奴,不爱用外人,但伽罗一直深信民间百姓才是藏龙卧虎的地界,所以宁可去聘请良民。
高熲帮伽罗把招聘启事贴在城门口,又恐寻常人不识字,还请了个人专门向围过来凑热闹的人解释,上面写得是什么。
看着围观群众一脸茫然的模样,高熲担忧的问伽罗:“妹妹,你觉得这样管用吗?”
伽罗也不确定,只好说:“先试试吧!”
这一试就试了三天,到是有人来应聘,可惜面对着铁锅和几样食材,很少有人会做。即便会一点,也掌握不好火候和炒功。
等到第五天,伽罗有些泄气了,预备把告示取回来。
城外一户农家屠户带着自家娘子进城送肉,顺便买些米粮。进城时,原先围着看热闹的人早已散去,因此并未吸引夫妇二人的主意。
屠户办好了事,预备拿剩下的钱打些酒吃,便对自家娘子说道:“你在这墙根等着,不许乱跑,也不许跟人搭话!”说完他又啐一口,“忘了你哑巴了,能搭个什么话!记住别让人拐跑了,我可不会去寻你!”
他娘子睨他一眼,默默的蹲到了墙根,用头巾遮住脸。
屠户啐道:“算你识趣,若是我回来没瞧见你,回头一顿好打!”
说来他这娘子也是古怪,一年前去山上采菌子,滚下山来昏迷了好几天。就在他以为人没救了,准备一张席子卷卷扔回山上去的时候,人醒了!可醒是醒了,整个人都傻了!不会说话了!
刚开始的时候,连人话都听不懂,近俩月才能听懂个只言片语的。要不是她还能做些活儿,早把这贱奴给卖了!起初连睡也不给他睡,打得久了,可才服气了。
见屠户走远,他娘子直起身,四处看看,凭借记忆转到了出城的那条路。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城门口,她身上有偷偷藏起来的几个五铢钱。城门口也有卖干粮的摊子,唯一不方便的,大概是身上没有路引。但这是她好不容易找来的机会,她必须逃!
刚走到摊子边准备买干粮,就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和车轱辘声,这年头的达官贵人喜爱牛车,奇了怪嘿!
“瞧,那独孤家的小娘子又来了。”摊子旁边坐着两个说闲话的,笑嘻嘻的打趣起来,“就没见过这什么招工榜,还要做什么炒菜?听去过的人说,没准备鱼,偏要做鱼香肉丝!存心为难人么这不是!”
周围的人一阵嘻嘻哈哈,不以为然。可是屠户娘子听了,浑身都震动了!她想也不想,抛下干粮,撒腿就往城门口奔。
伽罗是来取回启事的,虽然经过这么多天的风吹日晒,启事已经破烂的不像样子了。但她定要亲手撕下来,以示她在“吃”这条路上绝望了。
正当她叹着气准备伸手去撕的时候,从旁忽然探出一条胳膊,先她一步撕下了招工榜。
伽罗愣愣的看着来人,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妇。
农妇双手揪着启事,因跑得太快还在喘着气,双眼亮闪闪的盯着伽罗。
高熲上前一步就把人给隔开了,皱着眉头问:“这位娘子要做什么?”
屠户娘子指了指手中的启事,又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伽罗,可就是不开口。
伽罗讶异的问:“你不会说话吗?”
屠户娘子眼神一暗,迟疑的点了点头。
伽罗又问:“你要做工吗?”
屠户娘子忙不迭的点头。
伽罗笑了笑,说道:“那跟我来吧!”
她答应的那么爽快,屠户娘子反倒吃了一惊,毕竟自己是个女人,是个村妇,还是个哑巴!这位非富即贵的小娘子,连问都不问清楚,就让自己跟着了?
屠户娘子觉得,在这世间莫名其妙的一年生活,总算有转好的苗头了。
跟着伽罗来到独孤府东院的小厨房,屠户娘子看到那口炒菜的铁锅,双眸更加闪亮了。
伽罗指着灶上的食材,说:“今日并未多做准备,你瞧着能做什么就做吧!”语气虽然没那么敷衍,但多少有些意兴阑珊。
这些日子,她确实被找厨子的事弄得很是头疼。
屠户娘子却不在意,扫了一眼食材,见有鸡、鸭、鱼、猪、羊肉,有芹菜、莲藕、菌菇、苜蓿等蔬菜,还有豆腐和一些调味品,比农户家的用料多且精致了不少。
因时间有限,她挑了一块猪肉,两块豆腐,一叠花椒,快速做了一道麻婆豆腐。
就在她挑选食材的时候,伽罗已经隐隐有了个猜测,等到她把麻婆豆腐做出来,伽罗已然确定了。
当所有人都被这道菜吸引了目光的时候,伽罗却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这个农妇。
农妇刚做出菜来时还有些邀功的想法,此时发现这位小娘子的眼神不太对,就变得有些畏缩了。
“你……真的不会说话?”伽罗问她。
她点头,指着自己的嘴,摇了摇手。
伽罗沉吟片刻,说道:“先送你回去,待查清你的底细之后,再看是否要你入府。”她是不惧这个“同乡”的,可她不想惹来是非。
毕竟,虽说她是“穿越”,可好歹也算正常投胎来的。
谁知农妇一听这话,立马跪下磕起了响头,哀哀的哭了起来,不停的比划着什么。
伽罗被吓了一跳,本能的后退两步,别说前世文明社会,就是如今这个朝代,也不兴动不动就跪下磕头呀!
高熲并不喜这个农妇,将伽罗挡在身后,问道:“你可是不愿意回家?莫非你不是良民,而是逃奴?”此时若抓到逃奴,那便是死路一条。
农妇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情急之下,拉起了衣裳的袖子。只见衣袖掩盖下的,是一条伤痕累累的胳膊。她似乎还怕伽罗不信,又拉起另一只衣袖,还示意自己身上、背上都是伤。
伽罗倒吸一口气,原来,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她这般好运,能穿到富贵之家的。
“那你暂时先留下,你家在哪儿,我派人去你家报个信。”最终,伽罗还是决定留下她。
农妇激动的又磕了几个头,比比划划的在地上写了几个字,是村子的名字。
高熲对她愈发怀疑,悄声对伽罗说道:“她一个农妇,怎会认字?”
伽罗笑了笑,道:“无妨,阿兄也看到了,她是个可怜人呢!”不管是不是同乡,这个被人虐待的女子,她都要帮。
给农妇安排了下人房,派人去她家中知会一声。那屠户回到原处,见不到人,骂骂咧咧的回了家,正和同村相好的寡妇一处吃酒,就见来人说要聘用他家娘子。
一个哑巴,能有什么好去处!难不成自己还得在家守着呀!
干脆,一张卖身契,把那哑巴卖成贱奴,自己也好和寡妇厮守。
此时良贱有别,一旦入了贱籍,想要脱籍可就难了!
谁知问过农妇,她竟宁愿卖身于独孤府!
“你可想好了,一旦入了贱籍,你这辈子就只能是贱民了!良贱不婚,你以后若想要嫁人,可嫁不了良民。”
谁知农妇一听嫁人就吓得连连摆手,她不嫁人,她坚决不要嫁给男人了!
最终,农妇在卖身契上按了指印,因她不用以前的姓名,旁人都叫她一声哑姑娘,叫着叫着,“哑姑”就成了她的新名字。
夜深人静,哑姑靠在窗棂边望着天边一轮皎月。
哑巴好啊!这辈子,就彻底当个哑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