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妇归宁这日,独孤府早早的把大门打开,洒扫街道,迎接新婿和新妇的辂车。伽罗也早起穿衣梳妆,跟在崔氏身后,到前院相迎。
巳时过半,新婿李昞带着四娘归宁,长史将夫妇二人迎进府中,往正堂参拜独孤信和崔氏。
崔氏早已眼含热泪,四娘虽非她亲生,但这么多年来早就把她自己亲生女儿无疑了。此时见到出嫁女归宁,恨不能立时拉着她的手问她在李家过得如何。
独孤信本来就很喜欢李昞,笑着让他们起身,问道:“四娘侍奉舅姑如何?”
李昞嘴角带笑,回道:“岳父放心,家中大人十分喜爱四娘。”
独孤信颔首:“那就好,那就好。”
伽罗这回才近距离看清李昞的长相,不得不再次感叹独孤信好眼光呐!再一想长姊独孤大娘的夫婿宇文大郎,也是个翩翩君子人物,伽罗就对自己以后的婚姻很有信心了。
这个时代讲究门当户对,说得不光是各自的身份家庭,当事人本身的长相能力也必须般配,若夫妻间情投意合,那就更加完美了。
再仔细观察四娘,她已梳了妇人发髻,髻上插着花钗和步摇。身穿红底印花大袖衫,绯碧四间裙,腰系菱形花纹绞缬带。螓首低垂,立于李昞身侧,面上虽敷了粉,但那新婚少艾的娇羞,偶尔能从面颊上流露出来。
大约是觉察到伽罗在看她,四娘抬起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伽罗心头大松一口气,直觉上,四娘这几日的新婚生活应该还算愉快。
崔氏有心要问四娘私密话,看独孤信和李昞谈兴正浓,便笑道:“厨下已备好饭食,不如就开宴吧?”
独孤信道:“也好,用过饭食,你们母女说说话。”
这个时代虽然都是一日两餐,但新妇归宁是大喜之日,午间加一正餐也无妨。
崔氏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奴仆们就摆好食案,用屏风隔开男女席,将菜品一样一样的端了上来。
崔氏抽空拉住四娘的手,悄声问道:“新婿待你可好?”四娘面色绯红,飞快的点了点头。崔氏松了口气,又问,“那亲家大人呢?”
四娘低声说道:“二位大人都很和善。”
崔氏放下心来,放开她的手查看筵席菜品。
伽罗笑眯眯的看着四娘,四娘被她瞧得浑身发热,嗔道:“你这丫头,再如此我可就不理你了。”
伽罗笑道:“阿姊你自从进来就没理过我呀!”
四娘一愣,柔声说道:“是阿姊不好,待会儿我们姊妹再好好说话。”
伽罗摇头叹道:“嫁了人果然和在家中不一般了,阿姊,这里永远都是你家,我是你妹妹,你何须这样谨慎小心呢?”
四娘抿唇笑道:“你知道不一样就好,可别再逗我了。”
伽罗不语,正沉默间,郭氏带着五娘和六娘来了。筵席开始,各人落座,伽罗听屏风外的声音,似乎除了自家兄弟几个,还有旁人陪坐。
刚这么想过,独孤信就叫出了高熲的名字,伽罗还不待如何,六娘却先惊掉了筷子。
郭氏面色不虞的瞥了她一眼,六娘羞愧的低下头,好在侍女很快帮她换了一双筷子。纵使如此,她的一副心神也不在面前的美食上,时不时的侧耳倾听外间的声音,似乎还想听到些什么。
六娘心不在焉的模样落在伽罗眼中,颇为好奇,却又想不通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失态。盖因伽罗自己虽活了两世,想些有的没的也罢了,可总觉得六娘还小,就没往那方面去猜测。
用过饭食,伽罗拉着四娘回她从前的屋子里好说话,五娘和六娘也跟着。四娘回到屋子,虽只有短短的两三日,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里,以后再也不是她的屋子了。
四娘似乎明白她的感叹,便说:“阿姊,这儿永远都会为你留着的,你想什么时候回来住,就什么时候回来住。”
从没有出嫁女的房间还留着的道理,四娘不过以为伽罗是在安慰她,但即便如此,她心中亦十分感激。
六娘听着很不舒服,东院和西院两个院子一般大,但西院人多,住着就觉逼仄。东院人少,如今四娘一出嫁,住的就更加宽敞了。难怪伽罗口气这么大,要留下房间来!
“伽罗,你可不要胡乱做主,四姊姊如今是李家妇,哪有想回来就回来的道理?你自己小性儿,可不要给四姊姊添麻烦。”六娘阴阳怪气的说道。
伽罗皱皱眉,四娘忙道:“七妹是好心,怎会给我添麻烦呢?”一边给伽罗使眼色,让她不要计较。
伽罗想着今日是四娘归宁,若起了口角反倒让四娘心里不舒坦,便暂且忍下,没有言语。
六娘却不依了,说道:“好心?也就四姊姊你觉得是好心,旁人指不定会以为七妹见不得四姊姊你好,想要你时不时归家来,跟姊夫生分了呢!”
这话太不吉利了,四娘的面色已有些发白,伽罗大怒,厉声道:“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闭嘴!”
六娘不服,也高声道:“有你这样和姊姊说话的吗?”
伽罗冷笑道:“你非我娘所生,亦非我娘所养,算我哪门子的姊姊?”
眼看着二人就要吵起来,五娘慌得直扯六娘的袖子,六娘狠狠甩开。门外崔氏身边的侍女脆生说道:“夫人让我来瞧瞧,几位娘子可要酪饮点心?”
四娘深吸一口气,以目示意二人不要再吵,然后才说:“有劳了,给我们端些酪饮来吧!”
屋中一时陷入安静,四娘叹了一声,让几人落座。随后对伽罗说道:“七妹,你方才说的不对。六娘虽非母亲所生养,但确是父亲的女儿,和我们一样的。所以,她就是你姊姊!我们姓独孤,血脉相连,在家中哪怕吵得掀翻屋顶,在外也要拧成一股绳,不能让外人小瞧了我们独孤氏!”
伽罗垂眸,低声应道:“阿姊教训的是。”
四娘又对六娘说道:“六妹,方才你说话也有不妥,须知祸从口出。我身为阿姊可以不怪你口不择言,但在外面,并非人人都如家人一般容忍你,你再不改了这样脾气,日后是要吃大亏的。”
六娘咬着唇,半晌才应了声:“是。”
四娘笑了笑,道:“好了,我今日归宁,姊妹们本该高高兴兴,和和气气的。这样丧气可不好,待会儿我就要回李府去,你们想被我教训,机会可少了。”
说得伽罗三人俱都红了眼眶,姊妹们七人,这个家是会越来越少的。剩下的,也就三人了,四娘既嫁,下一个就是五娘。大约西院那边已开始为五娘筹谋了。不管六娘和伽罗如何不对付,今日不能再让四娘为难,都没有再起龃龉。
四娘陪姊妹们说话,略坐一会儿,再和崔氏说些私密话,去前面别过独孤信,就和李昞回去了。从此,她告别独孤女儿的身份,以李家妇身份的生活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