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道义的外婆是南京人,父母离异后,从小被外婆带大的他也会说几口地道的南京话。
他住在城南的老街巷里,传统的两层木制阁楼青砖黑瓦,却让鉴真在这里找到了面对那些高楼大厦所没有的亲切感。
“进来吧。”江道义推开红木门,停了停,又低低地补了一句,“不用拘束,我家里没人。”
外婆年事已高,两年前走的,好在是在睡梦中离开,无病而逝。
他的父母早已各自组建了家庭,他也过了渴求父爱母爱的年纪,一张每月固定时间汇入现金的银、行卡,就是对彼此最好的相处方式。
这个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鉴真跟在他身后进屋,迎面就是正厅,饭厅和大厅连在一起,所谓的厨房就是一个煤气灶,旁边摆着高压锅微波炉和电饭煲。洗手间是后来新建的,除此之外还有两间狭窄的客房。
江道义领着她上二楼大致参观一下,楼梯和扶手是红木质的,年代久远,表面被摩挲得很光滑,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细微声响。
二楼虽然与一楼同是两个房间,但面积和光线明显好上许多,还各带一个小小的阳台。
江道义不自在地指了指自己的房间方向,迅速地关上门,“有点乱,就不用看了。”不过他关门的速度还不够快,短短两秒,足够鉴真看清他屋内四散的衣服和袜子,墙角还歪着一颗橙色的篮球。
“你觉得这间怎么样?”江道义推开对面房间的门,“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就住在这里吧。老是待在山洞也不是办法。”
鉴真本就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性子,面对他的厚谊,鉴真不知所措地讷讷道,“……你的年纪太大,根骨定型,真的不适合再习我派的心法。”所以,即便她愿意教,他也无法学会。
江道义一愣,虽然心底很是失望,但依然伸手敞着门,满不在乎地道,“我又不是把住在这里作为让你教我习武的交换条件,你只管安心地住下,反正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空房间多得是。”
鉴真既感动又不胜惶恐,她抬起眼睫,定定地看着他,“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被她水幽幽的眼睛一看,江道义顿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他别过脸,粗声粗气地道,“拜托,你可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哎,活的!不管是谁见了你都会把你供起来呀。”
“现在,难道已经没有习武之人了?”鉴真不知道在这个时代武林竟然式微至此,不……或许已经没有武林了。
“如果非要说的话,有是有……”江道义打开电视搜寻了一圈,在跆拳道和拳击赛事上停了停,“目前主流的武术赛事就是这样,那些飞檐走壁的武功高手早已经是传说,没有人能做到。”
鉴真猝不及防地先是看见一群只着贴身里衣的男人在台上扭打,目不忍视地别开眼,简直是伤风败俗!待遥控器停在两个肌肉虬结上身赤膊,除了拳套和短裤浑身上下什么都没穿的壮汉时,鉴真瞠目结舌,酡红着脸差点夺门而出!
真是,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鉴真捏着剑恨不得跳进电视将这群有伤风化的男人都咔嚓了,她痛心疾首,想不到当今武林竟然沦落到这步田地,倒还不如消亡了好。
“所以你知道自己有多稀罕吗,就算没办法教我武功,也给我一个有幸与绝世高手共处一个屋檐下的机会吧。”江道义加大力度游说。
鉴真深吸一口气努力甩掉几分钟前看到的那些画面,她迎着少年真诚的目光,慢慢点了点头,郑重地道,“大恩不言谢,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江道义每每对上她的眼光,心脏都似坏掉的机器一般,心跳乱的一塌糊涂。他从未有过这般激烈的情愫,或许是憧憬已久却羞于启齿的武侠梦终于成真,而她就是他的武侠梦的化身,所以面对她时,才会总是这般难以自持吧。
“我又不是为了你的报答才收留你,”少年不自在地咕哝一声,“别想那么多了,一会儿我把备用的洗漱用品给你,今晚早点休息吧。”
风餐露宿多日的鉴真想不到他家里还贴心地备有洗漱用品,感动得眼泪汪汪,“小兄弟,谢谢!”
江道义一噎,忍不住自证,“我不‘小’……你以后最好也不要对男人说‘小’兄弟。”
又学到了!不明觉厉的鉴真认真的点头,“我知道了,小兄弟。”
“……不要叫我‘小’兄弟。”
鉴真慈爱地看着他,“好的,小兄弟。”要是她当年留下子嗣的话,他应该跟她的曾曾曾曾……曾孙子差不多大吧。
“……”江道义面对矮了他一个头的少女忽然慈爱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岳晓玲的尸体第二天在一处小树林被发现。
她的脖子上缠着电线,依旧是被砍去双手,缝上嘴,膝盖有伤。
这次受害人是在自己家门口被掠走,简直是骇人听闻,连自家门口都已经不安全了,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霎时满城风雨,人人自危。
省厅领导下达指定:成立专案组,要不惜一切代价,迅速破案。
这句‘不惜一切代价’出来,在中国式破案中意味着得到了最高规格的授权,可以调度权限内的最大警力,能得到这句箴言的案子基本九成以上能破了。
“我女儿死的太惨了,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一定要抓住他……”
从岳晓玲家出来,耳边还隐隐回荡着家属伤心欲绝的哭喊,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心底都沉甸甸的,常春紧抿着嘴,临上警车时一个红着眼睛的年轻男子追上来。
常春认出他是之前录口供的被害人男友,遂停下来等他,“有事?”
他喉咙嘶哑地道,“我想问晓玲的遗物……那部手机,你们调查完后能不能给我?里面有很多……”他说到这时说不下去了,哽咽了下,勉强接续,“里面有很多,很多我们当初的共同回忆……能不能请你们调查后,还给我?”他不爱拍照,自己手机里两人的照片极少,女友却很喜欢记录他们在一起的一点一滴,手机相册里满满都是他们的合照,从前他都是在她的撒娇下勉为其难的配合,从未想过……竟会有这一天。
常春公事公办地道,“对不起,手机要留作证物,不能给你。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年轻男子怔忡地停下,松开手,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好,好的,不好意思耽误您了。”
常春没有回话,上车,关上车门。
车子在小区内调好头时又经过被害人楼下,见那个男人还怔怔地呆站在原地掉泪,常春的车子从他身边开过时摇下车窗,皱着眉,打开手机备忘录,“把你的邮箱给我,我过两天把照片传给你。”
“一个大小伙子哭成这样也怪可怜的,”刘勇转手抛给了他一根烟,自己早已经抽上了,“还以为你要秉公办理到底。”
常春目光沉沉地看着前方,“规矩是死的,人到底是活的。”
一路无话。
他和刘勇昨晚刚到的R城,还没来得及对第二个被害人的抛尸现场做复勘,今早竟又发现了新的被害人。
专案组成员来自三个不同地区的刑侦队,分别为常春所带领的省刑侦总队,刘勇所管辖的T市刑侦支队以及目前两起案件的发生地R市刑侦支队。
案件总负责人头衔理所应当的落在省总队的常春身上。
投影仪无声地播放着三位被害人的生前与死后的对比照片。
“三名被害人的社交圈完全没有交集,第二个被害人是短发可以解释为巧合,但现在第三个被害人也是短发可以肯定,凶手并不是随机作案,他的每一个猎物,都是经过精心挑选,”常春轻敲着桌面,“目前已知嫌犯偏爱的猎物标准是:短发,皮肤白皙,容貌姣好,身材高挑。”
刘勇道,“根据岳晓玲的男友提供,案发时死者正在和他互通短信,在她发出最后一条消息的三秒后,他回复的短信就再也没有收到回应。案发时间是晚上11点,周围的住户依然没有听到异常动静。”
“这说明,凶犯体格健壮,身高至少170以上,有一定的武术基础,才能够快速制服高挑的被害人。”刘勇可惜地道,“凶犯这次换了车子,死者所住的小区太老旧,附近没有安装摄像头,而通往小树林的道路有4条,排查难度较高。图侦组的同志要辛苦一点了。”
“没事,勇哥。”
常春道,“凶犯在前两次作案中所使用的车子是黑色大众-朗逸,中层阶级的车,R市用的是遮挡,T市用的是套牌。可以排除这辆车子是偷的,应该是凶犯本人或者是他借来的。三名被害人身上都没有多余的伤口,现场也没有反抗痕迹,再从他耐心挑选猎物的高标准来看,我们可以大胆的推测:他有驾照,相貌尚佳,有不错的沟通能力,家庭条件中上,在事业单位或是家族企业上班,年龄约25—40之间。因此有较多的闲暇时间挑选猎物,能降低被害人的戒心,甚至将被害人骗上车。”
“厉害啊。”刘勇拍拍手夸赞,“有了那句‘不惜一切代价’,再结合前两次的侧写,终于够权限开人海战术了。哈哈。”他掏出手机就要和R市的负责人一起安排下去。
“等一下,”常春拦下他们后静了静,修长的食指揉了揉眉心,“顺便也查一下今年两个市里有没有失踪的短发高挑女性、吧。”
诚然,凶犯很狡猾也足够冷静,三个犯罪现场都处理得很完美,没有目击者,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抛尸的车子也用了遮挡或套牌,又是跨地区作案,基本能够称得上是完美作案。
但尸体会说话,累积的案例一多,分析比对侧写就更加完善。
专案组兵分三路,一路调查失踪人口档案。
一路继续扩大调查被害人的人际关系网。
最后一路摸查这个月以来往返T市和R市,单身或与恋人长期分居的黑色大众-朗逸车主,家庭条件中上,容貌尚佳,身材健壮,喜欢运动或有一定的武术基础,在事业单位或是家族企业上班,年龄25—40岁,身高170以上。
很快,出现了4个符合以上特征的嫌疑人。专案组立即派人对这几个嫌犯进行布控。
“阿春啊,妈到T市啦,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现在在万福超市。”
林美娜一身优雅的驼色长风衣,头发一丝不苟地挽着。她一边夹着手机,一边风风火火地单手推着大半个购物车的食品,虽然早已过天命之年,但她显然保养得很好,皮肤紧绷,妆容考究,衣着打扮入时,乍一眼看去还不到四十岁。
“什么?你去了R市?”
林美娜倏地停下脚步,不太优雅的拉高了声线,“什么时候去的?怎么都不跟家里说一声?”
“行,好,你忙,大忙人,你没空那妈过去找你总行了吧……”不过几分钟,林美娜就重新拿好了主意,“没事,不远,也就2个小时,我现在就开车过去。”
林美娜匆匆结了账,她双手提着重重的购物袋,远远看到自家的红色宝马,直接按下车锁。
在宝马车旁,停着一辆高大的越野车,遮挡住大半视野。林美娜从越野车和宝马之间的狭窄缝隙走过,打开后车厢,她正弯下腰吃力地把购物袋提进去时,背心突然被坚硬的金属物抵住——
从越野车背面走出两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他们径直打开宝马车门,一个坐在副驾,一个坐进后车厢。
林美娜只听见身后牢牢钳制住她的男人压低了嗓子,“现在,乖乖地不要出声,上车,把车钥匙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