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三先生在狱中自知命不久矣,悔恨当年一入朝廷便不能自拔,以至于宦海沉迷多年,再不能逍遥岩壑林泉之间。当年,他浪迹江湖时,曾与豪侠云傲天结识,那时云傲天已经萌生退出江湖隐遁山林的念头,并劝颜正与他一同隐居,颜正师从太行云中子云瑱修习医术,已有小成,正打算携奇技卖与帝王之家,以此谋取一官半职,结束多年漂泊无依的清苦生活。原本以他高超的医术足以出人头地,以他散淡的性格多不会与人结怨,并且蒙张居正提拔,足可以安稳无虞,无奈张居正树敌太多,即便连自己亲手培养的皇帝都对他颇有微词,颜正被卷入多方角力的漩涡中,小心翼翼,唯恐有闪失。如果他医术不精,不被皇帝看重,当然可以泯然众人之间,可他医术精湛,皇帝对他过于赏识,导致他无法轻易从朝廷脱身。久而久之,越发挣脱不得,终于还是被人陷害,含冤而死。
颜情在少时偶尔听颜正说起当年与云傲天结识,携手在太行山大峡谷中游览数日,携酒畅饮大醉的无拘无束日子,每每说起,眼神中便流露出无限向往之意。颜情对父亲曾经的经历很是着迷,渴望有朝一日能遇到这位传说中叱咤江湖罕逢敌手的云傲天云大侠。不料相遇之日,却是在如此窘境之中。如今父母已被恶人陷害,家中仆人也难逃厄运,唯有她侥幸逃脱,只身流落荒野,九死一生,终于见到了当年那个江湖传奇云傲天。
可是,光阴催人老,岁月不饶人。云傲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热血豪侠,他已两鬓斑白。颜情稍稍有些失落。云无意的功夫确实令颜情叹为观止,然而,暮年之人大多心思昏沉不愿多生事端,云无意垂垂老矣,还会重出江湖为她复仇吗?
犹豫半天,颜情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请求:“云前辈,晚辈斗胆,请求您能出手为家父报仇雪恨。”云无意慨然长叹:“唉,人总是跳不出红尘枷锁啊。”听到这话,颜情心里凉了半截。云无意沉吟少许,又说:“天下奸恶何止一人?纵然我助你报仇雪恨,仍无法消弭其他奸邪作恶。因为恶人杀不尽,我又厌倦了杀戮,所以才退出江湖,不问世事。你既然渴望复仇,就该先让自己变成一名杀手才是。我这里极为清苦,隐居不易,你一个小姑娘可熬不住这深山寂寥。这样吧,过几天,我带你到江南拜会一下丐帮帮主易冷泉,看他能否先让你从世间‘消失’,然后再苦练技艺,终有一日,你可以大展身手,斩杀世间奸邪。”
“家父曾说过,前辈身怀绝艺,四海无敌。晚辈如果有幸,能拜前辈为师,习得前辈绝艺的十之一二,复仇一事也该简单许多。”颜情目睹云无意在大河之上飘忽如鬼魅的身形,心知既然遇到这位盖世豪侠,便不该错过,所以萌生了拜师学艺的决心。
“我的功夫可不是轻易就能修炼而成的。小姑娘不知道,当年我为了练功吃了多少苦头。易帮主有一门简便易学的功夫,唤作‘拂穴’,乃是以快打的方式拂点人体周身经脉,厉害无比。这门功夫在外人看来,繁杂无从琢磨,可一旦掌握窍门便能轻易掌握。你父亲精通医术,自然通晓人体经脉,你耳濡目染,想必也知道个大概,练习这门功夫应能事半功倍。”云无意想到当年与颜正立于太行山峰巅之上,把臂言谈,何其欢畅。如今阴阳两隔,再无重逢斗酒的可能,不禁黯然。颜情能在生死之间遇到自己,也是天意。云无意虽然早就超然尘世之外,但面对故人之女,他终究不能无动于衷。
三日后,云无意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茅屋,决定带着颜情到江南投奔丐帮帮主易冷泉。大花猫盯着屋檐下挂着的鱼干,有些恋恋不舍。
“喂,老头儿,这些鱼,鱼啊!”大花猫流着口水说。
“瞧你这点出息。天下何处无鱼?何患无鱼?”云无意笑呵呵地嘲讽大花猫。
“都免费吗?”大花猫想到自己从前孤苦无依,四处流浪的凄苦日子,心里有些不愉快。
“额,这话说得——”云无意用藤条捆了一堆鱼干,用一块干净的包袱将鱼干包住,背在身上,自然自语道:“还是大喵考虑得周全,出门在外万事难,还是自备干粮较好。”
两人一猫立在河畔,置身清晨暖阳下,望着宽阔的河水,心中各有所思。
云无意眼前再度浮现出多年前的刀光剑影,一切恩怨情仇都在河面上变幻,瞬息而逝。原来即便自己逃遁尘世,隐居山中多年,一旦抱定入世之心,各种争斗杀戮的念头便会应心而生。
颜情眼前显现出的是一片迷茫,既有淡淡的喜悦,更有深深的失落。一旦脱离险境,没有生存顾虑,接下来便是对之后何去何从的茫然无措。她在帝都平静生活近二十年,忽遭大难,天地崩塌,身陷逆境,心无处放,怎能不焦虑?
大花猫早已习惯了山间的生活环境,并且它跟随云无意数年,在功夫上也颇有造诣,不再是当年那只除了一身横肉别无长技的猫仔,它不忌惮跟随云无意去闯荡江湖,可离开熟悉的环境,还不知何时能够归来,心中自然万分不舍。
沉默片刻。云无意见蓝天白云之下,河水浩浩,云影倒映,他心念一动,对身旁的颜情说道:“以后咱们行走江湖,你须改名换姓,乔装改扮才是。你看云行大河之上,悠闲散淡,任意所之,飘然不知归处,你的名字不妨就改为云流川吧。等到了百里之外的镇上,我给你借一身男子衣服换上。出门在外,以后你叫我爷爷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