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月隐云中,夜色浓郁,位于东疆最北面的守安城忽然吊桥轻落,城门半开,一队百人左右的大秦骑兵在一名中年将官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出了城门。
这队秦兵胯下的战马全部用棉布包裹了马蹄,走起路来毫无生息,队形严整紧凑,围护着几辆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宽大马车摸着黑向东北方行进,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天光微亮的时候终于通过了荒凉狭隘的葫芦口。
出了葫芦口,便离开了大秦的疆界,中年将领暗暗松了口气,找了个隐秘之处,让手下的秦兵都卸下盔甲,换上便装,留下二十人看守盔甲,带着剩下的秦兵护着车辆赶往石囵浦。
一名跟随在中年将领身边多年的老兵催马赶上,挤了挤眼睛,将一个水囊递给中年将领。中年将领伸手接过水囊,拔开塞子,立刻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味。
将领笑骂了一声,将水囊凑到嘴边大大灌了几口,深深吸了一口气,享受着胸腔里的火热和辛辣。
老兵又往中年将领身边凑了凑,低声问道:“头,这车里到底是什么金贵东西,每次送到石囵浦都能换回整箱整箱的金锭子?”
本来面色和悦的中年将领闻言顿时色变,照着老兵腿上就是一鞭子,厉声道:“你小子是不是不想干这差事了,这也是你能问的?”
老兵忍着腿上火辣辣的疼痛连连低头认错,生怕这每次一两黄金的肥差以后没了自己的份。
中年将领瞪着眼睛训斥道:“干好你的差事,管好你的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老兵连连点头,讪笑着退回到了队伍里。
石囵浦,这个背靠幽隆山脉,坐落在北戎、云羌和大秦夹缝中的弹丸之国说得上是气运齐天,历代武圣新老交替,从未断层,不但在强国环绕下生存了近千年,还因其独特开放的地理位置成为了天下闻名的暗市。
在石囵浦讨饭吃的商人藏龙卧虎,手眼通天,在这里只要你掏得起银子,羌皮戎马,秦粮幽矿,没有什么是买不到的。不过石囵浦内的东西真真假假,鱼目混珠也极考验买家的眼力。
正午时分,中年将领便带着手下的秦兵抵达了石囵浦外,他没有进入城镇之内,而是带着手下的士兵轻车熟路的在郊外的山路上穿行,不一会就到达了一座偏僻幽静,坐地广阔的庄园。
庄园门外,一个身材高大修长的龙羌老者带着几个同样身材高大的年轻羌人早就在那里翘首而望。
远远看到中年将领,一丝极其隐晦的鄙夷之色从灰衣老者眼中一闪而逝。他打着哈哈,热情的迎了上去,拱手笑道:“将军一路辛苦了!快快请进!”
中年将领吩咐手下的士兵在庄园外等候,跟高大老者寒暄着向园内走去。
老者身后的年轻羌人们接过秦兵押运的马车,赶进了大门敞开的庄园。庄园里高墙叠错,庭院幽深,那几个高大的年轻羌人拉着马车径直穿过一道道门洞消失在院落的深处。
灰衣老者陪笑道:“将军一路劳顿,若不嫌弃就在我这庄子里用些粗茶淡饭?”
中年将领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你们快些验货,日落之前我还要赶回去复命!对了!我家主人说这次的货里有一件极品,价值百万金,你们可要看仔细了,不要算错了数目!”
距庄园数里之外,一座优雅别致的阁楼内檀香淡雅,茶气沁人,两位年轻公子正隔着条形长案对坐而饮,一个长相灵动清秀的青衣小书童在一旁执壶侍奉。
身躯雄健,鼻梁异常挺拔的紫袍男子轻轻一口饮尽杯中的银针,眼神微微有些迷离地看着对面的白衣公子道:“色韵无双,真乃世间绝品!”
头戴三寸玉冠的白衣公子俊美得雌雄难辨,他淡淡一笑,接过青衣小童手中的玉壶,亲手为紫袍男子斟上一碗茶,“以世子的尊贵身份,理当享用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
被称为世子的年轻紫袍男子哈哈笑道:“父王常说这天下最好的东西莫过于权力二字,少东家怎么看?”
白衣公子正身危坐道:“权力也只有走到巅峰时才算得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否则便是空中楼阁,水月镜花,随时都会被权利更大的人拿走!”
紫袍男子微眯着眼睛,一手托鬓,一手轻轻的敲击着桌案,“要走到巅峰何其不易啊!”
白衣公子正色道:“此事对别人来说自然是痴人说梦,难比登天,可是对王爷来说不过是一步之遥。王爷若有心迈出这一步,我必鼎力相助!”
紫袍男子盯着白衣公子的眼睛,似笑非笑道:“都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少东家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白衣公子轻轻一笑道:“在商言商,我既是商人,自然只看重利益!”
紫袍男子轻轻摇头道:“少东家千万莫要自污,打死我纳兰晔辰也不相信少东家这般精彩绝伦的人物是惜金重利之辈。”
“世子谬赞了,我确实心有所求。”
纳兰晔辰单手托鬓,眯眼笑看着白衣公子,伸手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白衣公子道:“如果有一日,王爷真到了那个贵不可言的位置,我想开价三万万两黄金向王爷和世子求一方水土。”
纳兰晔辰姿势未变,黑耀的瞳孔深处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幽寒。须知大国不失寸土,对于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来说金银珠宝说白了不过是些来去之物,唯独疆土不能有半点的妥协和退让。曾经有过惨痛教训的云羌对这一点尤其敏感。
纳兰晔辰微微眯起眼睛,隐藏起了双眼深处的情绪,问道:“不知少东家看中了我云羌哪方水土?”
“云梦泽!”
“云梦泽!”纳兰晔辰大感意外,“云梦泽是远古茂林,那里沼泽遍地,毒虫肆虐,少东家要云梦泽做什么?”
白衣公子双目中神采奕奕,“世子,云梦泽的古林泽地对别人来说一无是处,但是对我来说却是最理想的厚土福地。”
紫袍男子微微思索便恍然大悟,他神色舒展,面带笑意道:“善!如果少东家真的扎根云梦泽,那对你我来说可算是相得益彰,互惠互利。
此事不必回禀父王,本世子现在就可以许下承诺,并保证在不违背国家律法的前提下给予少东家最大的支持和便利。”
白衣公子站起身,十分郑重地施礼致谢,“那就先谢过世子了!”
紫袍男子摆摆手,忽然神色一正,“父王要的东西?”
白衣公子胸有成竹道:“世子放心,我会按照王爷的要求将粮食分五次送达石囵浦,这第一批十五日内便可送达。”
紫袍男子闻言一愣,“这么快!这批粮食数量极大,出关不易,少东家可有把握?”
白衣公子笑道:“自从跟纳兰家合作以来,在下何曾食言过!”
紫袍男子点点头道:“少东家向来一诺千金,只是不知这价钱”
白衣公子淡淡一笑道:“虽然眼下粮价暴涨,但在下供给纳兰家的粮食价钱分文不变。王爷眼下正是用钱之际,这粮款倒也不急着支付,就先从那三万万两里扣除,就算是我为云梦泽付的订金,世子以为如何?”
紫袍男子击掌笑道:“少东家的心思真是玲珑剔透!”说罢,扶案起身道:“本世子要回去向父王复命,就不多叨扰了!”
送走了纳兰晔辰,白衣公子拿起案边一册竹简托腮凝视,也不知是在百~万\小!说,还是在沉思。
静室独处的白衣公子身上再没有了方才和纳兰晔辰斡旋时的事故和圆滑,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上不仰天,下不由命的凌锐气度,眼角眉梢带着一种摄人地威严冷峻,让人一眼看去就会忍不住升起屈从臣服之心。。
这时,一个灰衣老者轻步而入,见白衣公子正在百~万\小!说,灰衣老者用低微的声音道:“主人,云家送来的货物已经放进庄园里了。”见白衣公子微微点头,灰衣老者又道:“这次有一个先天神华,我们多付了一百万两!”
白衣公子轻“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简,问道:“葛老,我们要的数目已经齐了吧?”
灰衣老者点头应道:“三九之数已满,还有富余。”
白衣公子点了点头,吩咐道:“既然数目已满,剩下的货就让它们烂在云家手里吧。”
灰衣老者点头道:“属下明白!”
白衣公子吩咐道:“那个庄子以后用不着了,记得清理干净。”
灰衣老者躬身领命,弯着身子退了出去。
白衣公子站起身走到窗边,手扶窗栏,抬首仰望东南方的天际,口中喃喃自语道:“云开日现,恩泽万民!云梦泽啊云梦泽”
那清秀灵动的青衣小书童凑上前轻声问道:“纳兰家现在答应把云梦泽卖给我们,可等他们登上了皇位,会不会出尔反尔?”
白衣公子轻叹道:“饮水忘源,见异思迁是人之本性,玩弄惯了权术的纳兰家更是如此,不过……”白衣公子双手背于身后,挺拔修长的背影竟给人一种高山巍峨的错觉,“既然纳兰晔辰已经收了我的订金,云梦泽便由不得他不卖!”
青衣小书童呆呆看着白衣女子的背影,双目中满是崇拜和痴迷,顿觉心中充满了力量,使劲点了点头。
白衣公子回过身道:“去把我的书都收拾好,明日我要出趟门!我不在的时候,把你的事情做好!”
青衣小书童眼中流露出跟年龄毫不相符的狡黠,点头应了一声,又问道:“你明天要去哪里?”
白衣公子幽幽道:“去破了我的最后一道心魔”
石囵浦郊外的庄园内,灰衣老仆看着面前的九个羌人语气和蔼道:“这些年来你们的差事办得尽心尽力,我家主人非常满意。”
为首的高大的羌蛮老者满面带笑道:“贵主人慷慨诚信,我等尽心竭力也是应该的。”
灰衣老仆满意的点点头道:“我家主人吩咐这处庄园也一并赏赐给你们了。”
高大的羌蛮老者满面赔笑,心中正盘算着如果将这庄园卖掉能做价几许,却听灰衣老仆接着说道:“这里环境优雅,风水绝佳,能长眠于此对尔等来说也算是富泽子孙!”
羌蛮老者等九人闻言骤然变色,纷纷抽出兵器。灰衣老仆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本想好生葬了你们的,既然已经刀剑相向,我也省了那些功夫。”说话间其貌不扬的灰衣老者身上忽然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寒的冷意,九个羌人顿时感到身上重如山岳,竟连手指都无法移动一根。
灰衣老着腰间那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细长兵刃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气机的变化,竟自发出阵阵嗡鸣,似乎要脱鞘而出。灰衣老仆用手轻抚那兵刃,语气柔和道:“别急!天魔一怒,江山改颜色!今后有你建功立业的机会。”说罢对九个羌人摆了摆手,便起身离开了屋子。
身材高大的羌蛮老者难以置信的看了看自己周围的八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汩汩冒血的指洞,脸上浮现出一个凄惨的笑容,感觉身上的力量如退潮般逝去,仰身跌倒在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