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孙汶,杨锐回到内堂,正要入内室看程莐如何,她却已经起来了,正在丫鬟的伺候下梳头。他正向过去温存,外面却说是程蔚南来请,按照婚姻习俗婚后第二日岳父就召见女婿不合礼制,但他既然来请,应该是有急事的,杨锐见此唯有出门到程府去了。
“日本总领事馆一个叫清藤的人来拜访,送了礼还留了封信。”程蔚南一开口就不是杨锐猜测里的东西,他原以为有事是因为孙汶,或者是华侨商会这边出了什么事情,根本没想到是小日本找了过来。难道是东北那边的布置起作用了?为了使外界不认为山地军(原独立军)和复兴会是一伙的,参谋部制定了多项掩护计划,其中一项就是在俄国势力范围内,打劫通化铁路公司,迫使铁路公司出钱交保护费,此事闹的不大但相信日本人一定是知道的。
“他还说了些什么?”杨锐在心里想着日本人的企图,怕还有什么东西遗漏了。
“他还说想见见你。”程蔚南道,“我看这日本人是没安好心的。”说罢把信拿过来了。
“有哪个列强是安好心的。”杨锐摇头,只接过信,低头看起来:
竟成仁兄足下:弟于日露战时闻兄之大名,兄自筹粮饷,自领孤军,不计生死,与露西亚人鏖战于满洲原野,当为全东亚之豪杰……
小日本的信一来就是肉麻之极的追捧,只看的杨锐心里毛。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被吹捧的人,越是这样他越是警觉,只把这些废话全部略去。而后才看到日本人希望能与自己亲会之言。
杨锐越看到肉麻之言越是警惕,脸上的神色也越是凝重,他这般凝重,却把旁边的程蔚南吓了一跳,女儿这才出嫁,要是女婿有个三长两短这该如何是好。于是忙问道:“这日本人说了些什么,不会是有什么歹意吧?”
听闻程蔚南问。杨锐的眉头舒展开来,道:“泰山大人放心吧。这个日本人只是想见面而已。大概是同盟会已经被他们认为没有什么价值抛弃了吧。”
“那我们?”程蔚南欲言又止,看着杨锐不好说话。他对复兴会了解的不深,不好混乱建议。
“他既然是要见,那就见一见也好。”杨锐说的轻松,可程蔚南却思虑极重。他道:“竟成。我们当不会做同盟会之前之举吧?”
见他委婉的劝慰,杨锐笑道,“我们不需要做同盟会之举,便是要,我也不喜欢如此。”
杨锐的表态只让程蔚南放心了,他又道:“那这日本人何时见,安国会里面的兄弟要不要召集起来?”
安国会是洪门的一个堂口,此会中有会员七八千人。在檀香山影响极大,昔日孙汶便是在此入洪门最后被封为洪棍的。程蔚南其实也是此会中的骨干。但他向来不理会务,只在年节之时捐一些钱,现在因为女婿的关系便又和堂中的大佬交好,以防成婚之时满清捣乱。
杨锐的警卫连本来就是带在身边的,听闻程蔚南说要召集安国会里面的洪门兄弟,当下道:“这个不必要了。日本人应该是想拉拢我们,好让我们在东北的通化铁路公司站在他们那边,再则就是扶持我们给满清捣乱,此情况下他们应该不会对我不利,再说若是有什么情况,我身边的人已经足够应付了。至于见面……我什么时候离开檀香山,便什么时候见他。”杨锐说的在理,程蔚南只是谨慎之言而已,当下也就不说此事,闲聊片刻便让杨锐回去了。
自己在檀香山亮相,自然便会有有心之人求见,但让杨锐想不到的是,日本人这么快就找来了。杨锐回到家里,只把陈广寿叫了过来,道:“让东京这边查一查这个叫……清藤幸七郎的是干什么的?”只待他记完,又道:“国内有什么事情吗?”
“马上便是春节,严州那边已经休战了。浙江那些士绅见战事不休、索捐无度,便想着把严州的革命军招安了。还有就是沪上总商会起的抵制日货极为成功,各地商会都积极响应,日本虽国内频频抗议,满清也在大力压制,但并不有效。”因为杨锐成婚,陈广寿好几天都没有汇报简报,现在听杨锐问起,只得简要的把重要的事情说一遍。
“就这些?你可不要报喜不报忧啊。”这两件事情之前便是知道的,只不过现在展了罢了。杨锐起来便在忙活,现在正喝着参汤,汤的温度正好,一口下去满肺腑都是舒坦。
“就是这些。”陈广寿说道,站的更加笔直。
“除了压制各地商会,禁止抵制日货,满清那边没有什么事情吗?”杨锐再问。
“有,”陈广寿答道,他这边事情不少,但都是不太紧急的。“严州、林西等地围剿花费极多,之前计划编六镇的满蒙新军压缩为四镇,而后与禁卫军一起不再规划6军部管辖,而是直接由光绪负责,现在负责练兵的是光绪的弟弟载涛,具体经办的大臣是原先带第六镇去浙江围剿的荫昌,还有在严州吃了败仗被革职的良弼等人。”
“嗯,还有吗?”杨锐再问。
“还有就是严州部队用的手榴弹和迫击炮炮弹被满清新军在战场拾到了几枚未炸的,汉阳和天津那边都在研究这两种东西。军情局估计大概明年年中他们就会生产出来。”陈广寿又说了一个坏消息,杨锐闻言便把喝着的汤扔一边了,追问道:“迫击炮没有丢吧。”
“迫击炮没有,便是丢了,也全都抢回来了。就是炮弹……”陈广寿答道。
“炮弹这个谁也管不了,那么多炮弹飞过去。谁知道是不是全炸了,而且那些炮弹虽然没炸,但是射药包都烧光了。这个是炮弹能不能打准的关键之一。待会报让军情局想办法破坏满清研究迫击炮,即便不能破坏,那也要延后它。”杨锐吩咐道,之后又摇头只叹,“哎,新军就是新军啊。”按照情报,新军里很多军官都是学过新学的。而且多是日本6士毕业,这些虽然是菜鸟,但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的能力不是旧式军队能比的。这样的情况下。在围剿了一年多之后,他们自然而然的就会学习革命军的新武器。
“他们的战术有变化吗?”杨锐再问,武器学去了不要紧,关键是战术要跟得上。或者更确切的说。能挥武器的还是人。人不行。再好的武器也不顶用。
“各地的新军作战都要些变化,但都是只是增加了辎重队,加强了火力,而且怕我们鼓动民夫,现在用的人都不是浙江本地人,全是外省人。只有第八镇那边也开始以队(连)为单位分散作战,但是他们没有受过具体的山地战训练,而且营统领并不希望下面的队官独自作战。尝试了几次,失败之后便禁止了。”陈广寿道。
“嗯。第八镇不愧是书生多,有些脑子。”杨锐道,“参谋部和严州司令部有没有预计,按照现在的情况,严州还能支撑多久?”
严州补给线建立之后,除了少部分黑火药手榴弹之外,其他的军械以及弹药原料都是由外界补给,这虽然减轻了根据地的压力,但是士兵的粮饷衣被还是要根据地负担,现在整个浙江方面军两万八千名正规军,四万多各村的民兵和支前队,战况激烈时,全部人员加起来过十万,这算是把根据地的人力资源挖掘的干净,特别是现在满清极为狡猾,都是在农忙的时候大举进攻,如此一来青壮开赴前线的同时,后方只能是妇女干那些农活,虽然可以勉强支撑,可劳动力不足,粮食产量是会逐渐下降的。
“参谋部的预计是一年,如果满清继续封锁并保持现在的兵力和进攻的强度,那么一年后根据地的人力物力势必耗尽,特别是严州山多地少,如果按照现有情况,粮食供给会越来越紧张。严州那边则估计是两年,但是需要从现在开始执行战时体制,所有粮食归公,剩余的农村劳动力全部统一安排,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浪费提高效率。”陈广寿道。
“嗯。严州那边现在能做到良好管控吗?”战时体制杨锐并不陌生,这本是根据地应该执行的,但是在农村里因为地广人稀,管理难度要比城市大,同时对执行人员要求也很高,一不小心,就要出现机关枪征粮队了。
“严州那边认为现在可以了。之前打杭州时候的接收团大部分团员都撤到了严州,这一年来各乡各村的都布了点,管理也开始到位,执行下去没有问题。”陈广寿说道。
“那就执行战时体制。粮食、盐、油、棉花、这几项都管控起来。宪兵那边也要抓紧,若有人乘此中饱私囊、以权谋私的,一律格杀勿论。还有那个千岛湖,要是鱼多,就多组织些人打些鱼,以充军粮。”杨锐吩咐道。
宅子里的花厅,杨锐和陈广寿处理了半天公务,把这几天堆积下来的料理完了才回到后堂,此时程莐正在刺绣,只让杨锐惊讶了一阵。
“你忙完了吗?”程莐见到杨锐过来,便丢下手中的东西起身迎过来,只是某一处的痛楚让她的动作忽然一滞,只看得杨锐一笑。
程莐见杨锐坏笑,羞恼之下想坐回去最后却又扑到杨锐的怀里,低声喃语道,“都是你做的好事,我现在想出去走几步都走不了了。”
杨锐只觉得香风扑面、耳鬓厮磨,之前处理革命事务的严谨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屏退旁人的同时,只笑道:“多几次,习惯习惯就好了。”
“你……”程莐见他还是取笑,顺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杨锐却不管疼,只在她身上占了几把便宜才正色道:“三日之后我们便去美国。”
“三日之后便去美国?不回沪上了吗?”程莐好奇的问道。对于能够远行,她是高兴的。她并不想在冬天阴冷的沪上多呆,而是希望能在檀香山或者其他哪里多呆些日子。
“当然最后还是要回沪上去的,不过想来应该是在年后。”杨锐说道。而后又严肃起来:“以后和我在一起你会知道很多事情,所有的事情你都要保密!因为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流露出去都会让革命损失惨重。”
程莐在怀里仰望着他,只摸着他的脸颊道:“要是我不小心泄露了呢?”
她此话一说,杨锐便瞪了过来,寒声道:“那你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你……你不会救我吗?”恋爱中的女人所想的东西完全不正常。懵懵懂懂说的都是傻话。
“我不但不会救你,还要休了你。”杨锐话说的半真半假,他觉有些人是不能平等对待的。而应该要凶一些,霸道一些。程莐似乎便是如此,给她的空间越大,她就越调皮。唯有强制一些。束缚多一些,她才感觉到踏实。女人太奇妙,他很是一知半解。
“那我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听说杨锐要休了自己,程莐立即把头缩到杨锐的怀里,手上把他抱的更紧。杨锐见她如此只是一笑。
杨锐驯妻的时候,檀香山日本总领事关内,领事清水正一对着清藤幸七郎道:“那么。怎么样才能驯服杨竟成呢?按照我的了解,他并不如孙逸仙那样易于控制。他的固执在日露战争的时候就可见一斑,那个时候6军就像收服他,但是被他拒绝了。而且现在复兴会的规模比同盟会大多了,他并不是几千日元就可以收买的人。”
“是的,清水先生,你说的很有道理。杨竟成是一个固执的革命党,但是哪一个革命党又不固执呢?”清藤幸七郎其实是黑龙会员,也是同盟会员,他偶然在这里现杨竟成,便马上打电报给东京的头山满,建议和杨竟成先做接触,而后再以援助为诱饵,让他为大日本服务。“清国的革命和古时候的造反没有什么差别,造反的人统领越多的士兵,那么他的野心就会越大,跟孙逸仙我们一般谈建立一个省或者两个省的共和国,但是和杨竟成,我们便可以谈一个完整的支那。据我所知,复兴会提倡国粹,从他们的言辞推断下来,以后很有可能是要称帝,这更是需要外界的支持,我相信杨竟成会需要我们的。”
“噢……”清水正一沉吟着,最后说道:“是啊,确实如此。清国没有哪一个造反的英雄不想着一统全国,不过,如果杨竟成要做皇帝的话……这对帝国很不利啊,开明之治的支那一定会争夺帝国的生存空间,一个虚弱同时不完整的支那才对我们最有利。”
“是这样的。”清藤幸七郎点头说道。“但是我的建议是支持杨竟成称帝。现在清国的国会已经开了,如果支那再有皇帝,那必定是要把权利交给国会,这样杨竟成当了皇帝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他要做皇帝又不肯放权,那么反对他的声音将会遍及整个支那,这个时候权利和皇位他都会失去。那我们就可以让孙逸仙上台,他才是我们最合适的伙伴。”
“清藤桑,你的意思是想让杨竟成完成革命,然后让孙逸仙来组织政府吗?”清水正一摇头道,“这个想法太异想天开了,即使杨竟成下台,政权也还在复兴会手里,还有一个问题我很怀疑,一个傀儡的清国政府才符合帝国最大的利益,一旦革命之后建立新的政府,不一定对帝国妥协,这对帝国还有什么益处呢?”
“不是让孙逸仙单独组织政府,而是让他和复兴会其他人一起组织政府。复兴会的强硬分子就是杨竟成、章太炎,他们一旦下台,那么再加入孙逸仙,就是一个符合我们以及各国利益的政府。”显然清藤幸七郎的想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面对于清水正一的质问侃侃而谈,“至于支持支那革命,按照我的看法,清国政府开国会之后,中央政府的威信进一步丧失,而国会的议员和内阁却并不知道如何去运作这一套新的治国办法,伊藤阁下前段时间说过‘四年内清国一定会爆革命’,我们要事先做好准备。”
“什么!这不可能。”清水正一摇头惊讶道,即使他也是伊藤博文的崇拜者,但也难以像清藤一般认可这样的判断。
“伊藤阁下说:‘虽然国会是钦定议员和民选议员各占一半,但是很多时候钦定议员并不能坚持自己的立场,清国的议会只是地方和中央斗争的工具,地方官员借革命逼迫光绪皇帝召开国会制约皇权,而光绪为了制约地方官员又在各省召开省议会。除了地方和中央的斗争,北京城内的各种政治势力也在争权夺利,光绪皇帝根本没有慈禧太后的强势和机巧。所有这一切,都造成中央政府的权威丧失,长此以往下去,要是再来一次杭州起义,那革命就会不可收拾。’”伊藤博文的言语并完全不是这样的,只是清藤加入了不少自己的东西,但却说的清水正一不断的点头。
“那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扶持革命党,支援他们取得革命的成功?”清水正一问道。
“是的。这就像买股票一样,我们要挑选一只好的股票买下,杨竟成就是那一支最好的。”清藤幸七郎答道。
“可我们能赚取什么呢?”清水正一问道,“现在支那已经被各国势力瓜分干净了,和露西亚的战争已经让我们精疲力尽,难道要再挑起和其他国家的战争吗?”
“不,不会的!”清藤摇头,“我们和露西亚已经和解了。现在要做的是把南满和东蒙合法化,让它们成为帝国真正的乐土。”
清藤说这话的时候,自信是满满的,他在几日之后见杨锐的时候,同样是自信满满的,当他说道日本会支持复兴会革命,甚至可以支持杨竟成称帝的时候,他看见杨锐的眼睛似乎在放光。是的,这就是熟悉的支那人,为了自己的、眼前的利益,而放弃更长远、更整体的利益。他喜欢这样的支那人,哪怕再不好打交道,到最后都会听话的。
“那么,清藤先生,你们打算怎么支援我们呢?”杨锐对着日本笑道,这个清藤比他见的其他的日本人更加狂妄和自作聪明,他喜欢这样的日本人,哪怕再不好打交道,到最后都会听话的。
“我们希望你们在林西的游击队可以联合蒙古的王公一起起义,成立一个独立的国家,而我们将在第一时间承认它,并负责保护。另外,起义需要的军费和武器我们会想办法提供。”清藤幸七郎看着杨锐郑重的样子,很是满意。
“你们大概能提供多少钱,多少武器?”杨锐不跟小日本玩虚的,直接问价钱。
看到杨锐这么的急切,清藤更是高兴,略想之后才道:“我们可以提供三百万日元的贷款以及两万人的武器弹药。”为了引起注意,清藤在说‘三百万’和‘两万人’的时候,故意说的极重,似乎不这样杨锐听不到一般。
“那你们要什么?”杨锐不为所动的直探小日本的底线。
“杨桑真不愧豪杰,说话都是这么的爽快。”清藤一边说着废话一边暗想着开什么价钱为好,终于,他道,“**立后,我们将拥有国内铁路、矿产的独占权。另外,日本国民正常的入境、置业不得干涉。”
“不行啊!”杨锐道。
“不行?”谈得好好的,怎么就不行了呢,清藤很惊讶。
“在蒙古建国并不是我的想法,我想要的整个中国,三百万日元也太少了,最少要三千万,这是期,我们测算大概要一亿日元才能获得革命的成功,清藤先生,没有一亿日元,我们没办法谈下去。”杨锐很是严肃说道,对面日本人的嘴忽然张成一个圆圈,里面的黄牙很是显眼,只看得他一阵恶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