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满门南渡,来到金陵,在一次朝议上,受到先帝刘跃的赏识,成为天子近臣,太后掌权后,对其更是欣赏有加,他是新一代儒家弟子中最杰出的一个,所以又被称为:儒家之光。
刘邦其实一开始对他的印象很不好,没有别的原因,就凭他是太后派来的,目的肯定不单纯,但见面之后,刘邦对他的印象有了几分改观。
杨玄明体型修长,长相出众,谈吐温文尔雅,给人的感觉很舒服,而且,他的见解独到,发人深思,刘邦听完也大受裨益,这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满口之乎者也,是一个酸溜溜的腐儒。
“泄者,人之殃也。恭俭者,屏五兵也。虽有戈矛之刺,不如恭俭之利也,故与人善言,暖于布帛,伤人以言,深于矛戟。故薄薄之地,不得履之,非地不安也,危足无所履者,凡在言也,巨涂则让,小涂则殆,虽欲不谨,若云不使。”
杨玄明于扬顿挫地朗诵了一篇《荀子-荣辱篇》,以荀子之说来解释《论语》所言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背完原文,就给刘邦解释道:“陛下,如师所言,骄傲轻慢,是人的祸殃,恭敬谦虚可以避免兵戎相见。
所以和他人交流的时候,说一句善意的话,就好比给他穿一件衣服,用恶语伤人,就比长矛刺得还痛。
宽广的土地上,没有其立足之地,不是因为地面不稳,而是他得罪了人。故孔师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与人为善就是与己为善啊,”
“先生所言甚是,朕为万民之主,担负着千万百姓的前途,不能因为朕的私欲就使百姓受苦,不能因为朕不高兴,就迁怒于他们。”
以前,常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只当是耳旁风,也只有在写作文凑那怎么也凑不够的八百字时,才会用到。
但当他成为皇帝,站在高处再听这句话时,他能够明白孔子当时说这句话时,想的是什么——他希望这成为一条普世法则,平民百姓安分守己,不闹事,上位者,克制自己,不瞎折腾,使百姓休养生息。
其核心就是‘和谐’。
虽然后世对儒家思想批判多于认同,一提孔子就和腐朽,顽固等形容扯上关系,但就和谐这一条而言,无论什么时代,什么地点,都是人们所追求的。
极端主义不可取,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才是一个国度应该有的活力,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为人君者,不能只听一种思想论断,而将其他的思想赶尽杀绝。
虽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发生,有其历史必然性,但长远来看,这种行为,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未必是好事。
其他的封建君王看不到这一点,但刘邦却很清楚,他知道历史的走向,就凭这一点,雄才伟略的秦始皇也远不如他。
杨玄明眼睛一亮,心悦诚服地拜道:“陛下能举一反三,实乃是天纵英主,这是吾等的福气,更是大渝之幸。”
刘邦摆摆手,很不谦虚地接受了他的赞美,思索片刻,刘邦将书本放下笑问道:“儒家乃治世之学,不过朕闻儒门有八派:子张,子思,颜氏,孟氏,漆雕氏,仲良氏,孙氏,乐正氏。先生认为,朕应该学哪一家的啊?”
之所以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刘邦是想试探他的态度。
儒家势力庞大,关系错综复杂,树大根深,渐有尾大不掉之势,朝堂官员一百,儒生有九十,皇帝的每一项政令,都必须靠他们去执行。
这就出现一个很大的问题——凡是不符合他们利益的,他们都折扣执行,或者拒绝执行。
皇帝的意志无法贯彻,权威无法体现,刘邦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所以,儒家的问题必须尽早考虑。
刘邦暂时的想法就是利用儒家内部的矛盾,削弱儒家对朝堂的影响力。
任何一门学说,当其创始人死后,都会分成不同的学派,比如,佛教,释迦牟尼死后,分为南北两个学派。基督教后来分为天主教,东正教,新教。儒家也是一样。
孔某死后,他的弟子们创立了八个不同的流派,虽然都是儒家,但每一派的主张各不相同,内部也定然存在着某种竞争关系。
杨玄明是儒家新生代的代表人物,从他的字里行间,刘邦已经大致猜测到,他出身于以荀子为首的孙氏之儒。刘邦想看看他对于其他流派是怎样的看法。
听刘邦闻他该如何抉择治世之学,杨玄明先是一愣,随后就是漫长的沉默,这让刘邦有些不安“难道,他竟然猜出了我的想法?”
正当他准备解释一下的时候,杨玄明开口了“陛下,微臣师从姬不平,家师乃孙氏之儒传人,微臣自然是向师尊看齐。”
明显的答非所问,刘邦有些生气“这么说,你觉得朕应该学你所学?”
杨玄明见刘邦发火忙解释道:“陛下息怒,非是臣敷衍陛下,而是臣不敢说。”刘邦哦了一声,奇道:“在朕面前,还有什么不敢说的,难道你怕朕杀你不成?”
“陛下乃百年难得一见的英明之主,臣自不担心因言获罪,只是臣实有难言之隐,正所谓隔墙有耳,臣一旦说了,大祸不日就要降临,臣还想留有用之身,为陛下前驱。”
见他说的情真意切,可怜巴巴,不像是演戏,刘邦便不再逼他,宽言安慰道:“既然如此,朕就不问了,先生大可放心,有朕在,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杨玄明这才松了口气对刘邦谢道:“多谢陛下爱护,臣,感激不尽。”
两人又探讨了几个学术问题,临近午时,杨玄明告退出宫,刘邦靠在御榻上,很玩味地看着他临行前写下的两个字:礼,法。
儒家讲究克己复礼,主张德政,仁政,礼法是儒家学说里很重要的一部分,这两个字合起来看倒没什么,不过分开看——刘邦觉得里面另有深意。
“孙氏之儒,荀子,难言之隐,大祸”刘邦想着,吩咐王忠去石渠阁将儒家先贤的书全都找来。
石渠阁是大渝皇家图书馆,里面不仅封存着许多不为人所知的隐秘案宗,还有很多诸子百家的著作,其中有不少是绝世孤本,除了有皇帝授权的手札,一般人是根本看不到的。
王忠很快就运来了,整整两大车的竹简,还有很多用特殊药粉保存的兽皮古卷。刘邦命人将那些‘书’全部搬到养心殿,然后让王忠挑出关于荀子的那部分。
“原来如此”看罢之后,刘邦笑了,之前他只知道荀子是儒家先贤,对他的思想,以及政治主张却不是很清楚。
当他大致浏览过他的书之后,刘邦知道了,为什么杨玄明不肯对自己宣扬他的学说的原因了。
很简单,荀子之学是儒学中的另类。
与其说荀子是儒家先贤,不如说他是法家先驱更为合适,他的学说散发着浓郁的法家气息,秦国第一任宰相,李斯,以及法家集大成者韩非都是他的弟子。
“怪不得——”刘邦嘀咕一声,‘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家对其他思想学说采取的态度是坚决打压,其中法家是头号对象。
孙氏之儒尊荀子为师,是儒家中最亲近法家的一派,这种另类要是能被接纳,喜欢才是怪事。
杨玄明虽然说得很隐晦,但其暗示的意思不言而喻,“披着儒家羊皮的法家狼?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