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太后将一本奏折递给刘邦“季儿,你看看,这是今早大理寺送来的折子,这事儿和你有关,你也看一看,给母后一个意见?”
刘邦顿觉得亡魂大冒,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太后这是在试探他,虽然早就暗示过自己无数回,这种事情一定要保持常态,可是真到这份上,动作还是慢了半分。
即便是片刻,但他的犹豫还是被人看在了眼里,刘邦心思急转,接过奏折,扫视了一眼就还给太后“这些事情,您看着办就是。”说着,又要去抓桌上的点心。
太后拍了他一巴掌嗔怪道:“食有时,动有节,持有度,刚用过饭了,怎么这点儿礼仪都不懂?”
刘邦委屈地看着她,最后恭敬应诺“母后教训的是,儿臣知错了。”
“哎,男孩子这个年纪饭量大,孤也理解,玉萍啊,把这些点心给皇帝各装上一点儿。”太后微微一笑道。
“是,娘娘”
“母后,儿臣还是不吃了吧”
“吃吧,你身子刚刚好,该多进食,是母后的不对。”
刘邦瞬间就高兴了起来“多谢母后。”想都不用想,刘邦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恶心极了,不过有了这一遭,刚才的尴尬却淡了不少。
看太后也没往心里去,刘邦也松了口气。
“嗯,那你便去进学吧,这些时日改一改性子,母后给你请的那些大儒,一个个心气儿高着呢,你要是不好好读书,恶了他们,看母后怎么收拾你。”
“是,母后,儿臣不敢。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看着刘邦满心欢喜地离开,太后摇摇头叹息道:“这段时日事情比较多,皇帝那边你多盯着点儿。”
玉萍答道:“是,娘娘,陛下虽然对进学有些抵触,但也不至于到顽劣的地步,每天还是按照您的要求,规规矩矩地去周崇,安漱那里,对娘娘您也是晨昏定省,从不耽搁。”
“嗯,周崇此人虽说迂腐,但过分的事情他还没胆子做,孤最担心的就是安漱,你可别忘了她生母是谁。”
玉萍神色一整,欠身道:“奴婢晓得,等这段日子过了,她也该出嫁了,她如果安安分分的过日子,看在先帝爷的面上,咱也不会太为难她,要是...还朝三暮四,存不该有的心思,哼!”
太后瞥了她一眼“你有时还是收敛下吧,一个女儿家,身上的杀气这么重,会损阳寿的。”
玉萍脸色一白,跪地请罪“可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吗?”
太后揉了揉太阳穴“你对孤忠心耿耿,自打孤进宫,你就侍奉在孤左右,这些年替孤分担了不少烦恼,只是做事情,有时候不能太绝。
孤问你,淮南张氏一家七十三口人,无论男女老少,一夜之间被屠尽满门,这事儿是不是你授意的?”
“张士贵窝藏道教余孽,罪有应得。”
“还敢嘴硬?你以为孤不知道,你幼时曾在张府为奴吗?我们要做的,是匡扶社稷,保住列祖列宗留下的江山,这是大事业,大功绩。这没有大胸怀,对天下的大爱是做不到的,非常时期用非常法,但也要有颗容人之心。
张家窝藏要犯不假,但这么多年以来,对孤并无多少忤逆之心,更别提,张士贵曾给朝廷养马,是有功于国的。你灭了他满门,要朝廷众臣,要天下百姓如何看孤?”
太后语锋犀利,显然是动了真怒,玉萍不敢再顶嘴“奴婢知错,请娘娘责罚。”
“凡治国者,皆应礼贤下士,网罗天下群才为己用,孤这些时日,愈发觉得可用之才太少,力不从心。
孤听玄英说江陵道有张平之,张惠宗二人,满腹经纶,更有雄辩之才,在当地俊才群里素有名望,想举荐他俩到宫中任职。
孤派人查过,江陵张氏与淮南张氏本为宗亲,虽说离的远了些,好歹也是有宗法渊源的,你就代孤走一趟江陵,若此二人真有才学,便让他们代替淮南张氏的位置吧。”
“诺!”
“嗯,起来吧。”
玉萍道了声谢,想了想小声问道:“那林清徐的案子?”
太后拿起奏折,凤眸中闪过一抹冷意“弑君之罪,罪无可赦!”说着便提起朱笔在那本折子上写了一个准字。
...
话说两头,刘邦出了承乾宫的门,一上马车,脸色便阴沉的几乎能拧出水来——虽然只扫了一眼,但他还是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林嫣弑君,证据确凿,国法难容,按律,当诛九族。
讲句真心话,刘邦其实并不恨林嫣,一方面,如果不是她,刘邦也不可能魂越千年,雀占鸠巢。
另一方面,虽然不知道这具身体的前身和她到底有什么纠缠,但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刘邦总是有一丝别样的感觉,似是眷恋,又似是内疚,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他能肯定,那绝非恨。
刘邦有时候很想见她,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而且,刘邦还从安漱,周崇那里了解了一些林嫣其父,林清徐的事情。便宜老爹临终前叫来四位大臣托孤,其中就有林清徐。
周崇说此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大渝栋梁,安漱也说他为人正直,心系百姓,有经天纬地之才,在民间声誉极佳,言下之意,对林清徐的遭遇充满了无限惋惜。
这样的人,如果因为自己而被诛了九族,刘邦是不会太痛快的。可是,不高兴又能怎样呢?自己如今都身陷囫囵,更别谈救别人了。
怀着心事来到兰室上课,周老夫子今日讲的是礼法,老夫子的声音还是那般中气十足,讲起书来总能无端生出几分风度,令人高山仰止。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
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
周崇背着手将这一段话,轻声诵读了出来,然后看着刘邦“陛下,你可知,此话何义?”
刘邦本就认不通这些子曰诗云的东西,再加上想林府的事情,一时有些走神,被点了名,茫然四顾。
“陛下,这都是圣人之学,治世经典,陛下缘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周崇有些生气了。
刘邦心里也不舒服,心里有团无名之火却不好发作,只得作揖赔罪。周崇铁青着脸,拿出戒尺走到刘邦跟前。
“伸出手来!”
“先生...”
“伸出手来!”
刘邦无奈,只得伸出右手,竹条抽到手上,火辣辣的疼,刘邦咧嘴吃疼,心中暗骂,这老东西是一点都没留手啊。
“先生,陛下年幼,您还是轻点儿吧。”安漱有些看不过去了,为刘邦求情道。
周崇瓮声瓮气“不打不成器!再有求情者,一起受罚!”
整整十下,一下也没有轻,刘邦的手都有些红肿了,看的周围的那些王侯贵子倒抽冷气。看向皇帝陛下的眼神不由充满了同情。
“君为臣纲!先生,你这样对陛下,不是臣子所为!”这一嗓子无异于是在人群中扔进了一颗炸弹,刘邦闻声看去,只见一个身高和自己相仿,面目清秀,身着华服的少年站在那里,振振有词。
周崇气的胡须抖动,也顾不得儒者师身,用戒尺指着他道:“小兔崽子,你懂的什么叫君为臣纲?
身为臣子,不向君王纳言直谏,不懂的指正君王过失,只知道溜须拍马,讨君王开心,这是佞臣!”
那少年被说的脸红耳赤,但依旧梗着脖子死不认错,就在这一瞬间,刘邦对这个之前没有多少印象的地主公子哥儿好感大增。
“伸出手来!”
啪啪!也是十板子,挨完揍,见刘邦看他,他也朝刘邦咧嘴一笑。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有大德的人,一定会承受天命,就像舜,他有圣人的德行,有天子的尊贵,有四海之内的财富.后世子孙在宗庙里祭祀他,子孙万代持续不断。
上天养育万物,一定要按照它的材质而厚待他.所以,能成材的可以尽心去培养它,不能成材的应该摧毁它。你们可明白了?”
“是,夫子。”
“今天就到这吧,你们回去多加复习巩固,温故而知新。”周崇摆摆手,让大家散去,刘邦看了他一眼,心里也不免有些惭愧。
老夫子是个正直的人。刚才打人,他心里怕也不是很好受。
一行人出了兰室,刘邦叫住了刚才和他一起挨揍的那人,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个家伙叫林护,表字义巢,是兵部左侍郎,安远县候林庸的长子。
对于今天挨揍这事儿,林护哭丧着脸“父亲知道我犯了错,估计又得训我了。”刘邦拍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那你后悔吗?”
林护摇头“不后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陛下做事儿我不后悔。”
“即便你做错了,也不后悔?”
“不后悔,夫子不也说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刘邦点头以示同意“好,那你去吧。”
“陛下,臣告退!”林护做了一个标准的辞行礼,随即踏门而出,刘邦看着他的背影,在一旁的安漱轻声笑道:“他很不错,比他父亲要强!”
“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