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做过手术的后背还很疼。
一睁眼只看到温行止还有他的房间。恐怕也是因为怕出事不敢去医院。
“何起,你…有没有不舒服?”
白时彦口干舌燥,砸吧了两下,温行止便端了杯水过来给他。
“疼…”
他那张脸本来就是有伤,现在又疼得皱在一起,直叫温行止心头发酸。
“我知道,忍忍。”
“何起,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很傻。就算没有你,我也死不了。”
白时彦连说话都吃力,干脆不开口,让他骂个痛快。
“你这样冲出来挡,这一次算你走运,没有打中你胸口。但你有没有想过,要是真的让你就这么死了呢。你甘心吗?”
“何起,我不需要你来保护,你就老老实实陪在我身边就好。”
“所以算我求你了,不要再让你自己受伤。”
白时彦的伤,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被允许下床。
温行止以前就是几乎寸步不离的,现在更是这样。
白天阳光很好的时候,主宅里的人就会看到四爷坐在草地里看书,小何先生靠在他旁边逗狗玩儿。
说是看书,但他们都知道,四爷的眼神分明没有离开过小何先生。
大毛二毛在白时彦的强力介绍下结婚了,大毛的肚子还渐渐大了起来。
小三毛也长得很快,骨架一看就是个大小伙子。
温行止怕细菌感染他,只准白时彦每天碰它们半个小时。
白时彦能感觉到,山庄里的人逐渐少了。
次宅那边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主宅这里,除了剩下日常守卫,也走了很多人。
白时彦知道,温行止想洗白了。
温行止最近有点忙。
帮里一些不干净的钱,他都捐了出去,也让阿忠把兄弟们都遣送回家,不愿意回家的,他也给他们组建了培训班,学成出来以后,随便去哪里都能找个工作。
温行止旗下的酒店、房产都变卖了,现在他主要从事娱乐产业和次要产业。
房地产水太深,他不愿意再让何起被卷进去。
阿忠在一旁看着捧起书,眼神却温柔地落在小何先生身上的四爷。
四爷的样子,很满足。
二十多年了,他跟着四爷,不管四爷站在什么样的地方,不管四爷多么受人敬仰,不管四爷身边的人是谁,他没见过四爷这样的眼神。
或许四爷是对的。
他这一生,可能就是在等这一个人。
温行止洗|白之后,方敬更是抓不到他的把柄。
警队里的人每天高度紧张,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又惹火了方队。
方敬每天恨不得只睡三个小时,只吃一顿饭。他和温行止斗了这么多年,现在看着温行止就这么生生洗|白,却怎么也抓不到他一丁点证据,连睡觉都梦到给温行止拷上手铐。
“方队,我们查到了原来在温行止那个仓库里的货,竟然在赵元泽的地盘搜到了。”
“赵元泽?!”
“是的方队。而且从对赵元泽的窃听来看,那批货确实是温行止截去的,不过…温行止把那批货全部销毁了…还…还从赵元泽那里偷了这批货物的流转方向。”
方敬脚下不稳,跌坐在椅子上。
温行止…他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不可能,温行止不可能没碰那些东西!
“给我接着查!一定要找到温行止的罪证!”
方敬在警队里见到阿忠的时候,是出乎预料的。
“方队,四爷让我来给您送礼,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吧。”
方敬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又示意了属下,这才把他带进自己的办公室。
“说吧。”
“方队,四爷说了,这么多年您执着于抓他,彼此都很累。四爷现在已经彻底撒手,不去管帮里的事,现在您就算通天本领也是抓不到四爷的。”
“今天来主要是四爷让我给您带来一样东西,四爷说,凭着这个,抓不到四爷,也是能抓到真正要抓的人。”
阿忠把手里的一个本子和u盘放在他桌上,转身出去。
走到门口,阿忠忽然停下来。
“方队,我不知道你们警|察口里所谓的正义是什么。我之所以到今天都瞧不起警|察,就是因为,很多时候,警|察该做的,并没有做到。”
“这座欲|望都市里,比四爷更应该进监|狱的人,不在少数,可我到今天都不明白,你为什么只盯着四爷。是出于真正的对得起人民,还是出于单纯不想被压下去,我不知道,但你心里应该是清楚的。”
“四爷虽然身在黑路,但我们每一个跟着四爷的人都知道,四爷是这条漆黑路上唯一的明灯。其实方队你也怀疑过吧,为什么从来抓不到四爷的把柄。”
“你心里早就清楚,四爷根本没有掺和那些不该碰的东西。”
“至于四爷手上的人命,哪一条不是应该死的?”
“方队,你们警|察的事,我不明白。我只知道,四爷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正直的人。帮里每一个人,都是钦佩之后才跟着四爷的。我虽然不知道你手下都是什么样子,但偶尔听小何先生说起,也知道你们警|察为什么没有四爷制裁人来得厉害的原因了。”
“今天是我僭越了,说了很多不该说的,方队别往心里去。”
阿忠开了门,走出去。
“等等。”
“我问你,我们发现的那批货,真的是赵元泽的,不是温行止的?”
阿忠没有回头,只是轻笑。“你比我更清楚。”
方敬看着阿忠的背影,一下子没了力气。
桌上的笔记本里,都是赵元泽这么多年来所有不干净交易记录的收据清单。
方敬忽然就愣了。他这么多年以来的坚持,好像都错了方向。
其实阿忠说得对。早些年他已经发现温行止手下的货没有外流的迹象。但他不愿意去相信,他不想去承认自己错了。于是年复一年地想要抓到他。
但对于一个从来没有睡下的人,又怎能叫醒他呢。
“从今天起,彻查温行止的行动…取消。”
温行止帮里的事都交代了出去,也公开声明从此远离纷争,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当起了一个富有商人。
白时彦挺乐得见到他这样的。他脑袋上的数据,已经变成了0.001。
白时彦不止一次苦苦哀求渣渣给他把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小数点给去掉,可渣渣态度很坚定。
白时彦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几个世界里都剩下这样的小数点,可他真心觉得温行止现在已经很好了,一不吸烟二不赌博,三不出去拈花惹草,简直是好男人的代表啊!
“温行止,我看你挺开心啊。”
温行止从电脑跟前抬起头,“怎么?”
“没事,你开心就好啊。”
温行止“啪嗒”合上笔记本,上前来二话不说就把白时彦打横往楼上抱。
起初白时彦是不从的,但最后…
好吧,就来一次吧…
哎哎哎,说好了一次的!怎么还来?
温行止:你说一次,我没说一次。
白时彦:上套了…
主宅里的佣人就剩下王婶这几个老辈了。
他们笑嘻嘻地看着还呆坐在草地上的五个毛(大毛生了个四毛和五毛),它们的表情很懵,好像不知道两个主人上楼干什么去了。
于是白时彦就这么悠然地跟温行止在一块儿又过了一年多。
这一年多,温行止把公司交给了阿忠打理,经常带着白时彦到处旅游。
东南亚那边是玩了个遍。温行止还在巴厘岛买了套房,说冬天再带他来。
其实白时彦隐隐觉得温行止还是不对劲的。他虽然带自己在外面长住,但更多的像是在躲什么。
巴厘岛的风光很好。
海很好看,天也很好看。
温行止买的房子也很好看。
当然,温行止也很好看。
有时候晚上,海风吹过来,还带着咸湿的味道,白时彦睡不着就会去看身边的温行止。
他已经四十一岁了,可脸上却没有皱纹,就连中老年有的啤酒肚他也没有。
总之这个男人还是很成功很出色的。
“系统提示:宿主大脑里的血块逐渐压迫神经。”
白时彦没有进系统。
这段时间渣渣已经提醒他很多次了。其实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血块压迫,他有时候经常头痛也经常看不清楚东西。
他知道,温行止也知道。
因为温行止已经找了很多医生替他看病了。
虽然每次白时彦都不被允许听一听医生怎么说,但既然连渣渣都没办法改变,人类有限的医疗技术也是没有办法的。
温行止每晚都不敢睡。
他很怕一觉醒来,身边的人早就冷了。
白时彦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
温行止知道,有一天,还是要送走他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睡着的他,他也想再多留一刻钟。
温行止带着白时彦回国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份了。
温行止花了重金从美国请了脑科医生来给他看病,不过白时彦知道,谁来都没用的。
白时彦很怕走的时候还没能完成任务,最近更是越发觉得时间要到了,又是给温行止下厨又是天天腻着他。
“老温,你快来帮我尝尝咸淡!”
温行止听到他唤了,放下书往厨房走。
“嗯,正好。”
白时彦挑眉笑笑,“不是我夸我,就我这手艺,去外头开个餐厅是绝对没问题的。”
“等你公司赚不到钱的时候,我就去开个餐厅,你负责前台,我负责后厨,保准把你养得白胖白胖的!”
温行止任他遐想,从他手里接过锅铲,把锅里的菜盛出来。
“好了好了,你最厉害。洗手吃饭吧。”
王婶和李妈站在客厅里看这两人腻歪。
四爷以前不进厨房的,现在小何先生喜欢亲自下厨,四爷也会打打下手。两个在一起,真是怎么看怎么登对。
饭桌上也很和睦。之前小何先生是坐四爷对面,现在小何先生坐在四爷旁边了。
四爷吃饭的时候,喜欢顾及小何先生。每次吃虾吃蟹,都是四爷亲手给剥好了放到小何先生碗里去。
以前他们都以为,只有优雅、大气、淡然、闲适而又不苟言笑的人才配留在四爷身边,但现在好像并不是这样。
四爷以前就是对着白少爷,也是没有这样自然而然流露过开心的样子。
王婶看了眼饭桌前的两个人。
这或许就是四爷最好的一生了。
温行止新开的一家私人菜馆要剪彩,他带上了白时彦。
白时彦还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活动,下头全是闪光的相机,他有点紧张。
缓缓转头,温行止正在他身边浅笑。
“怎么,你看起来还有点紧张。”
“你怎么没告诉我有媒体?我很不上镜的,这一拍,别人又要说你眼光差。”
温行止耸了耸肩,“那又如何。别想太多。一会儿让后厨给你做好吃的。”
白时彦被温行止领了进去,趁他点菜的功夫去了趟厕所。
一关上门,他就听到了外头的声音。
“哎,你说那个何起什么来头?我看四爷宝贝得很。”
“切,他能什么来头,听说以前是个小警|察,被四爷抓了,差点就打死了,后来还是因为长了张和四爷以前的小情人,就是那个什么双的差不多的脸才被宠幸的。”
“还有这回事?你说的应该是那个俞双吧?”
“对对对,就是他。以前四爷别提有多宠他了,又是给他投资又是捧红他的,连那个什么影帝的奖也是四爷给他弄来的。”
“那俞双现在呢?怎么都看不到他了?”
“所以说啊,伴君如伴虎,四爷也是这样的。有了新人呢,可就没他的份了。不过我猜,这个何起床上功夫肯定了得,要不然怎么会把四爷留到现在?”
“哎呀,我要是有他那功夫的一半,现在都能买套房啦!”
“切,你还不够好啊?你看你那个金主,今儿都带你来这吃饭了,我那个,还是我死乞白赖给求来的!”
白时彦蹲得腿麻,忍不住开了门。
那说话的两个男人,穿得很是俗气,露了不少肉,看起来恐怕是出来卖的。
两个人一看到他就吓了一跳,赶紧冲出去。
白时彦走到镜子跟前看了看自己的脸。
“我应该不算是长得像俞双吧…都什么眼神啊…以讹传讹也未免传得太不像样了吧…”
白时彦撇了撇嘴,回了房间。
温行止见他进来,脸上的狠戾顿时消散。
“上个厕所怎么到现在?!”
“额…蹲得有点久了…怎么了?”
温行止把他拉到身边坐下,感受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还好,没有发烧。
白时彦看他这样,心里有点难过。
温行止啊,真是对不住,脑子里的血块害你总是这样紧张。
饭还没吃完,白时彦又忍不住有点晕的样子。温行止不放心,只能带他回去。
温行止今天没开车,两个人就站在路边等全叔从停车场把车开过来。
周围有很多人来来回回地经过,温行止怕行人伤了白时彦,把他紧紧护着。
白时彦歪过头去看他。
这人以前虽然年纪也不小,但没有皱纹,也就有几根白头发。但最近的温行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眼角有了点纹路,就连白发也多了少许。
“老温。”
“嗯?”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真的从来没有接到过什么卧底命令?”
“怎么,反正你现在也没什么可卧的。”
“哦,我怕你不信我啊。其实我说的都是真的,每一句话。我接近你,也是有目的,就是觉得你很帅。”当然,最主要的是,你是我的目标。
温行止低头看他,忍不住微微一笑。
全叔把车开来,温行止扶着白时彦上了车。
“系统提示:任务已完成,距离离开,还有十分钟。”
白时彦一震,抬头去看温行止。
他的头上,数据已经变成了0。
“系统提示,请选择死亡模式。”
白时彦脑子里出现了两个死亡:
一是,病死。
二是,车祸。
“渣渣,车祸是如何形成的,和温行止有关吗?”
系统:“根据检测,车祸形成因素为,赵元泽想撞你们的这辆车,但是撞到了一个小女孩。”
白时彦猛然回头,后面果然跟着一辆银灰色面包车。而路边,真的有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
“老温。”
温行止拉过他的手看他。“难受?忍忍,马上就到家了。”
“老温,其实我知道,我让你操了不少心。所以要是我走了,你也别难过。”
“瞎说什么。你要陪我到一百岁。”
白时彦微微笑起,“嗯。”
“老温,我想吃前面那家鸭脖,你去给我买吧。”
温行止看了他一眼,还是妥协。
“好吧,只有这一次。这个月都不能吃了。”
“全叔,把车停在路边吧。”
温行止下了车往路边走,白时彦看着他的白发,有点难过。
等温行止听到尖叫声的时候,已经迟了。
他的坏家伙,明明该坐在车里等着,怎么会躺倒在路中间?
他的坏家伙,怎么又流了这么多血?
温行止跑过去的时候,旁边被白时彦推开的小女孩已经被她母亲抱在怀里。
“何起…”
白时彦想抬手,但没力气。
“老温,别难过…反正我…都是要走…”
“这几年…我…挺开心…”
温行止抱起他钻进车里,全叔立马往医院开。
白时彦其实已经没气了。他已经脱离了那具身体。
温行止紧紧抱着他。
这样的一幕,他在他身上,经历了三次。
第一次是因为自己。
第二次还是因为自己。
但三次仍然是这样。
“坏家伙,今天穿的白衬衫,回去王婶又要说难洗了。”
“你别睡,马上到医院了。”
“你怎么这么冰。叫你多穿点你不愿意。”
“何起,你不能这么对我。”
温行止其实很清楚。
怀里的人早就没了呼吸。
他的身体,在他怀里慢慢冷下来。
“我还有好多话没和你说,也没和你说过,我对你好,想你留在身边,不是因为你像谁。”
“你能像谁呢,你就只是你自己。”
全叔的眼睛已经花了,泪水遮住了他的眼,可他不能停下来。尽管他和四爷都知道,小何先生,已经咽气了。
小何先生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被病痛折磨,虽然是笑着,但他们都知道,那血块折磨得他日渐消瘦。
“何起,你记不记得你之前说,人生艳丽?”
“我一开始信了。但现在,我又不信了。”
温行止低下头,紧紧抵住他的额头。
坏家伙,我会杀了你的狗的。
你再不醒来,我真的会杀了它们。
白时彦在系统里看着温行止泪流满面。
对不起啊,老温,让你留下阴影了。
但其实,人生真的很艳丽。
温行止紧紧抱着怀里没有温度的身体。
医院已经到了。但他知道,没有必要了。
“坏家伙,你真要留我一个人去承受数不尽的春来冬去了。”
“你一直说原谅我,不在意我曾经做的一切。”
“但其实,你根本从来没原谅过我吧。”
“所以现在,这就是你对我最大的惩罚吗?”
“如果你是想要让我难过,那恭喜你。”
“可是何起,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全叔没有再动。
他看到,四爷紧紧地抱住小何先生,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真的不懂,那么好的两个人,上帝为什么就要让他们分开?
“何起。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是不是。”
“所以,你慢点走。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