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祜阴阳怪气地说:“你说我知道什么?我眼睛又不是X光,怎么能透视你钱包里的钱。”夏沄重重地把手提包摔在椅子上,“你可以打开来看呀,钱都在这个包里面。”
周祜扬扬手,示意她将手提包拿过来。手提包里没有什么,确实只有几十元的票子,翻到夹层却看见有几张百元钞票在里面。周祜装着没发现什么,问夏沄最近打麻将的手气如何。
夏沄回答得很模糊,说就这样,有输也有赢。周祜接着问她是输得多还是赢得多。她说是输得多一点。周祜叹了一口气,说夏沄对他的话东耳朵进西耳朵出。
周祜交代过夏沄,拿出五百元做麻将本,全输了就不要再打了,他只是让她在外面小玩玩。周祜在赌这个问题上是有原则的,认为要有理智。他有一条规则:打麻将打三场赢二场,可以天天打;打二场输赢各半,可以偶尔打;打一场输一场,坚决不能打。
周祜问夏沄最近在外打多大的牌。夏沄不敢回答周祜的问题,来一招神仙难下手。周祜比神仙厉害,他下得了手,也让夏沄开得了口。他搞家庭暴力,搞刑讯逼供。夏沄看周祜要动手的架势,不等到他的耳光刮到脸上就开始大呼小叫。
被惊动的是周祜的母亲。她跑过来,替他们将门掩上,说孙子睡觉了,也不要吵醒邻居。
这一夜周祜没有让夏沄睡觉,逼她交代两个问题:一是输了多少钱;二是输的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第一个问题夏沄回答得吞吞吐吐,说也就是输了千把块钱,周祜跳过去问第二个问题,钱从什么地方来的。夏沄难以回答,周祜拿话激她,问她是不是在外面“卖”了。夏沄为自己辩白:“钱是从厂里得来的好处,没你想象的那么恶心。”
厂里得来的什么好处周祜要问清楚。待被逼无奈的夏沄说出真相,周祜倒是吓了一大跳。
夏沄是厂里大地磅的司磅员,进煤炭时她与仓库监磅的人串通开空扉子,过磅十车做出十二车的扉子。她说她本来不敢这么做,监磅的赵玉梅说其他班上的人都做,进煤炭这种大采购,上上下下哪个环节不捞一把,你不拿人家还不相信呢!钱由供煤的人悄悄塞在她们的坐垫下面,少则两百元,多则五百、一千元不等。前后总共拿了有三万多元,夏沄分了一半,有一万五千元的样子。
再反过来问夏沄输了多少就清楚了,她输了有一万多元。
周祜没想到夏沄做出这么胆大的事情来,他对她说:“你准备坐牢吧。这是内外勾结偷厂里东西。偷东西五百元公安局就立案了,你的罪行够坐几年牢的。”
要说夏沄还真是够胆大的,说就这么点事做不了大文章,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地陷下去也有矮个子垫着,在纸浆厂,犯不上她先被怎么样。
周祜母亲一直在门外竖着耳朵听儿子媳妇吵架。听说夏沄在厂里贪了这么多钱在麻将桌上送掉了,气得嗓子痒痒的,想要掺和进来吵几句。待周祜气呼呼地从房间出来,她便问他夏沄把剩下的钱弄什么地方去了,要儿子把这些钱追回来。
周祜没好声地说:“没了。输了。用了。光了!”周祜母亲气不过,拿了张凳子坐在儿子房间外面开骂,骂夏沄是祸水,是败家子,骂她赌吃嫖遥,不是个好人色。
周祜听不下去,心里越发烦躁,气呼呼地摔门出去。
对于夏沄闯出的这个祸怎么收拾,周祜六神无主,知道这天黄谷在外面打麻将,就打了电话给一个人在家的杨惠惠。
杨惠惠对周祜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有点惊讶,本来已躺下的她坐起来,拿一个靠垫让身子舒服了,想和周祜好好聊聊。
从周祜的声音里能感受到他情绪的低落,杨惠惠听了事情的大概咂了下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问周祜为什么这么相信她。
周祜叹了一口气,说能够相信的人太少了。杨惠惠心头一热,但还是把话题岔了开去。她说夏沄为这么点钱,犯这样的错误得不偿失。她让周祜好好想办法,把这个事情处理妥善了,不要让夏沄受到伤害。周祜问她有没有好办法,杨惠惠迟疑的当儿,周祜说他想听听局外人的意见。
杨惠惠说:“我有什么办法?!我要是你,无非做两种选择,一是把事情瞒紧了,千万不要再做了,更不要让人发现;二是赶紧将钱退到厂里去,争取个主动,免得事情败露了被动。”
周祜听了杨惠惠的一番话,觉得她真是个不一般的女人,心里面生了许多的佩服,也更怨恨老婆夏沄的愚昧无知。他说他知道怎么去处理这件事了,杨惠惠还是不放心,叮嘱他不要为难夏沄,说这时候她肯定也很后悔和难过。
杨惠惠搁了周祜的电话久久不能入睡。她不知道自己把夏沄打麻将的事情告诉周祜是对是错。自打和周祜打上牌以后,自己好像很是关心他,难道是对这个小男人有了兴趣不成?不会吧,自己不喜欢小男人的。只是这个小男人让她体验到自己丈夫在某些方面的衰老。他使她领略了活力,让她在某些方面又蠢蠢欲动,可是这时候她心里面还是不承认的。
周祜让杨惠惠看出,他对妻子发生的事很紧张,对妻子应该还是很有感情的。她想了很长时间,要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黄谷会怎么样,要是黄谷遇到这样的事她又会怎么样。想来想去却只想到一句让她灰心的老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
她曾经问过黄谷,他们夫妻之间要是有一方有难了,对方会不会不离不弃。黄谷说:“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我们是夫妻,是利益相关者,谁也离不开谁。”她当时听到这话是笑的,现在想起来也还要笑。黄谷是想理性地说明夫妻关系,却把夫妻说成一根绳子上拴的蚂蚱了。
杨惠惠经常劝黄谷,有些事情不能做,她觉得他的胆子越来越大,她快捂不住了。她威胁过黄谷,要是他在银行那头出了事情,她就和他离婚。
杨惠惠决定这一阵子不再叫周祜和她们一起打麻将了。
5
夏沄在家里的表现好了起来,做家务、搞卫生,像个贤妻良母。闲在家里没有麻将打的周祜倒反而六神无主,把嘴搁在夏沄身上,说她不犯错误没这么勤快。夏沄听这话后气得又不做家务了,看电视。周祜总不能天天打她,也不敢过分,夏沄警告过他,要是再搞家庭暴力,她就去妇联,去周祜的单位告他。
耐不住寂寞的周祜打电话给杨惠惠,问她怎么不叫他打麻将了。他在家里看到夏沄就烦。杨惠惠安慰周祜,对夏沄要多一些忍耐,怎么说也该夫妻共渡难关。
周祜放下电话不久,杨惠惠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说约好的麻友一个没来,她要找一个人的电话号码。周祜觉得机会来了,连忙赶过去。果然杨惠惠的麻将还没有打起来,只约来一个叫“枯枯倒”的麻友,两个人在大眼瞪小眼。
杨惠惠她们把和小牌叫“枯子”“小枯子”,除了迫不得已,一般的情况下不会和这种牌,就像捕鱼的不会捕鱼秧子一样。这个叫“枯枯倒”的女人只要能和牌,被人家怎么骂“枯皮”也不在意。杨惠惠一般情况下不喜欢叫她,看来这阵子确实少了陪打麻将的人。
“枯枯倒”说:“这下好了,又来了一个,三条腿了,少一条腿好凑。”杨惠惠看了看周祜说:“他不能算。”“枯枯倒”说:“这倒怪了,我又不是没有和他打过,上次输给他的还想他倒出来呢,你竟然连翻本的机会都不给我。”杨惠惠说:“小周他家里有事,没心情打,是不是?”
周祜点点头,他只有顺着杨惠惠的意思。“枯枯倒”有些不甘心,想劝周祜上场,被杨惠惠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了。这当儿她在不停地翻手中的通信录,给想得起来的麻友打电话。
麻友们不是在班上,就是有事走不开,更多的是已经上了场子搓起来。电话里听到人家洗牌的哗哗声,“枯枯倒”坐不住了,开始埋怨杨惠惠,问她约好的人怎么都是空的。杨惠惠解释,说来的人一个突然开会了,另一个昨天上午就约好了,偏偏昨晚与别人的一场牌输得厉害了,怎么劝也不来。周祜建议杨惠惠找朱婷,问她有没有时间。杨惠惠白了周祜一眼说:“我哪里有那个小狐狸精的电话?”
周祜也不看看杨惠惠的脸色,不知趣地说他有。“枯枯倒”着急地让周祜把朱婷的电话号码给杨惠惠,逼着杨惠惠赶紧打电话。
电话通了,杨惠惠对朱婷的口气很生硬:“差一个人,你来不来?”朱婷高兴地说:“我来,我来!你们一定要等我,我十分钟就到。”
还不到十分钟朱婷就到了,她是骑摩托车赶来的,进屋后连头盔都来不及摘就坐下来。
朱婷来了以后三缺一,周祜就不得不上场了。杨惠惠非常不情愿,又没有办法。
周祜好长时间不打牌,身上的零用钱没有了来源,坐下来后摩拳擦掌,牌打起来有点穷凶极恶,一下子就和了好几把大牌。
周祜赢了后想悠着点时,朱婷的怪话来了:“不要把我扒光了,现在医院里抓得紧,红包拿得少了。”杨惠惠抓住朱婷的话柄,乘势而上:“小周你有本事就把朱婷扒光了,让我们也饱饱眼福。”“枯枯倒”兴奋点低,就这么一句话乐得笑翻了,伏在桌子上打不出牌来。
周祜对朱婷说:“我下面和你的牌就不要付账了,你有一次就脱一件,以不露点为界限。”朱婷嘻嘻哈哈的,“露点也不怕。夏天我们在手术室做大手术,一台几个小时,护士服里面除了内裤什么也不穿。医生要小便也不下手术台,由我们替他掏出来把着尿。没有谁感到什么不自在的。”
“枯枯倒”唯恐天下不乱,说:“那你接下来就脱,我们不反对,我们输了付我们的,与你不相干。”朱婷说:“不干!天太冷了。”
说话间朱婷连对了周祜几副牌,看出了清一色万子的架势。杨惠惠和“枯枯倒”紧张起来,只有周祜不在乎。杨惠惠见周祜这样有点生闷气,脸上不知不觉地就有了愠色。好在朱婷这把牌没能够和下来,是周祜和的。
周祜坐朱婷的对门,接下来他打的牌仍然有杨惠惠和“枯枯倒”觉得不应该的。杨惠惠不时地观察朱婷的表情,看她是不是给周祜使了眼色。从朱婷面部表情上看不出问题,杨惠惠就怀疑她是不是也和周祜在下面“发电报”,她把本来放在周祜边上的腿横在朱婷与周祜之间,这样的话朱婷要是有小动作便能够被她察觉。
朱婷没有小动作,周祜的一张牌被朱婷对了后从牌垛后面杠开了花。杨惠惠气得把牌一推,怒气冲冲地说:“这样个打法没玩头了。”
“枯枯倒”说了句公道话:“这牌不怪小周,他打得不错,防不住。”杨惠惠听“枯枯倒”这么说,也觉得自己失态了,拿目光悄悄地打量周祜。他倒是好,一点也没有生气,脸上甚至还微笑着。
牌打结束,周祜站起身来就走了,留下“枯枯倒”和朱婷陪杨惠惠吃文游饭店送来的饭菜。
看着特意为周祜点的软兜鳝鱼,杨惠惠气不打一处来,用筷子扒拉着菜,一点也不想吃。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周祜打来的,她站起身来到一边去接。
周祜打电话不为别的,专门解释牌的事:“防吃牌难防对牌。再说,不能因为防人家的牌就弃了自己的好牌。”见杨惠惠不吭气,他又说:“要说朱婷,我讨好她干什么?我又不和她好,我只会对你……”
杨惠惠:“不要说了,你理多!”
接完电话回到桌上后杨惠惠的胃口好了起来,对两个麻友也不像先前那样了,和颜悦色起来。
周祜对杨惠惠冲他的态度一点也没有生气吗?一点也没有。杨惠惠的醋意让他开心得很。
6
周祜又正常地打上了麻将,杨惠惠把夏沄的事情丢在一边,不再说他什么。
杨惠惠就是看不惯朱婷,怎么着也不再叫她来打牌,宁愿缺一个人打不起来。私下里她盘问过周祜,当然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周祜与朱婷“串”上了。
“串”是麻友之间最想而又最忌讳的。谁都想在四方混战三方为敌的麻将桌上有一个自己的盟友,谁也都怕桌上的其他人“串”上,自己成众矢之的。
周祜解释,是朱婷主动将电话号码给他,希望打麻将缺人时叫她。这是实话,杨惠惠看他的神情也不像说谎的样子。
杨惠惠定下规矩,在她家打牌的,赢得最多的要在散场后帮她收拾一下。这是合理的要求,大家都能够接受。
这天周祜赢得多一些,便在散场后留了下来,像是说给那两个即将要走的麻友听似的,他嘟囔了一句:“我在家里是油瓶倒下来也不扶的,倒要在这里抹桌子扫地。”杨惠惠宽宏大量似的,“你把桌上的麻将收了就走吧。”
周祜收拾了麻将并没有走,杨惠惠让他帮着削一下山药皮。她说黄谷到省行去学习,其实是省行组织的旅游,在三亚晒着日光浴。周祜紧跟一句,说黄谷没准在那里小姐都找上了。杨惠惠没接话,说她最喜欢吃山药,只是最怕削山药皮,过敏,沾一点点都不行。
山药黏糊糊的,周祜黏了满手。杨惠惠在水池里打当[1]昂嗤鱼,一种样子很怪的鱼。这种鱼头扁嘴阔,有点像鲇鱼,无鳞,皮色黄,有灰黑色、不规则的大斑,背上有一根很硬的尖锐骨刺。杨惠惠和周祜说着话,不小心就被鱼身上的骨刺刺了一下,她尖厉地叫了起来。周祜凑过去看了一眼,让她用手捏住伤口。他赶紧擦了一下手,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创可贴替她包上。
杨惠惠感激地冲周祜笑了一下,是周祜一直喜欢的那种媚笑。
周祜说:昂嗤鱼弄起来太麻烦,他们家从来不进门。杨惠惠说她喜欢吃也就不怕费时费事,细火炖出的鱼汤奶一样的白。她留周祜一起吃饭,周祜没有立即答应,迟疑了一下。杨惠惠是真的希望他留下,问他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是不是一定要回去。周祜说事情有,但不是太重要。这么一说杨惠惠就让他一定留下来,吃完了饭再去忙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