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云山最高的峰上有一块大石,在这样的夜晚,是赏月谈心吟诗作对的好去处。男人坐到那里就开始喝酒,他手上的酒葫芦小巧可爱,可仿佛有着无限大的容量。邵青云偏头看他,男人闷不吭声的喝着酒,眼泪流了满脸。
一人一狐似乎要在这夜里将所有的委屈都混在眼泪里倒出去。那时候的邵青云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难过些什么。
素淡的衣袍上也沾染了不少的酒液,湿哒哒的,邵青云才发现那袍子原来并不是纯白色的布料,衣襟处用差了一个色号的白线绣着他看不懂的花纹,繁复而艳丽。在银白的月光下似乎有光芒在那线上流转。
男人突然沉默着将酒葫芦朝前方的山崖抛下去,许久才听到沉闷的一声响。似乎是为了将什么东西憋回眼里,男人仰着头望了望天,邵青云听到头顶传来一下下抽着鼻子的声音。
下一秒男人弯下腰来蹲在地上抱着他哭的像个孩子。
此时正是晚上,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传进山洞深处,时不时还能听到一些动物的嚎叫声,或者是夜里孤寂非常的鸟叫声。夜明珠的光冷的没有一丝丝温度,山洞里安静的一塌糊涂。
晓晴天偏头望向邵青云。
那男人从头到尾的表情都是一成不变,看不出悲喜来。这么久的讲述中,唯一能听出感情变化的地方,也就只有与那白袍的妖异男子在夜色中喝酒的时候了吧。
他已经盯着手中的玉镯发了近半个小时的呆了。
晓晴天偏了偏头,便看到男人微红的眼眶。
唉,晓晴天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许他得缓一缓吧。
晓晴天起身走出山洞,欺云山树木繁盛,在这未开发的区域,则更甚。邵青云在山洞口装了门,洞里也是经过装修的,简单的实木家具和沙发,虽算不上奢华,倒也勉强算的上温馨。
山门口是个微斜的土坡,不远处种着几棵相当繁盛的树,树冠正好严严实实的挡在了洞口。晓晴天下午过来时已经观察过了,她知道这斜坡下去不远的地方,便是一处悬崖。
晓晴天伸出右手捏了个诀出来,手心里便跳出一簇火苗,在夜风里似调皮一般的晃来晃去。
轻轻扬了扬手,那火苗便从手心飞离出去,轻飘飘的一簇火苗飘在晓晴天的右前方。
“走吧。”晓晴天轻笑着指了指前方。
火苗在空中晃了一下,晃悠悠的飘上前去开始照路。
山里的夜晚还真是挺渗人的,晓晴天拨开眼前的树枝,在心里默默的为自己竖起一个大拇指来。
不过……这明显还不是她的尺度……
晓晴天站在山洞不远处的悬崖边上,看着悬崖顶端那排的整整齐齐的十多丛野花一脸诡异。
好吧,也许并不能叫野花花丛,毕竟你见过谁家的野花长的这么有规律的。
两丛一列,晓晴天数了数,足足有九列。
从悬崖一边延伸到另一边,有几丛下方还有微微鼓起的小土堆。
晓晴天忍不住全身颤了一下,妈呀,这可就算的上是坟场了……
吓人,害怕!
她要回家找麻麻要抱抱!
奥对,她没有麻麻。
本美女真是个命苦的娃。
晓晴天默默转身,又挪回了山洞。山洞里邵青云还在盯着镯子发呆。
“诶哟,这位大哥!别发呆了,您故事还没讲完呢!”晓晴天一本正经的恐吓,“听故事跟看漫画书是一个道理,不把故事讲完你这叫挖坑不填!挖坑不填要遭报应的!”
邵青云终于将目光从镯子上移开,他抬起头一脸无语的望着那眉目间都染着嚣张的少女。
“后来呢?”晓晴天在沙发上坐下,捧着脸好奇的询问。
“后来啊……”邵青云偏头望向山洞底紧关的那扇门,面上难得的浮现出几缕追忆。
那晚的男人是仙界的无邪仙尊。这是邵青云后来才知道的。
他最开始知道的,只是这人是个有故事的人罢了。
太阳升起时,躺在大石上的男人陡然坐起身来,不顾一切的冲向不远处的悬崖,纵身跳了下去。
刚睡醒还迷糊的邵青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竖起了全身的毛,几步便窜至悬崖悬崖边上。
男人的白袍在半空中就像朵盛开的白牡丹,银发如绸缎一般反射着清晨的阳光,炫目至极。
还是只小狐狸的邵青云直接看呆了眼。
直到无邪拎着酒壶蹲在他面前时,他才缓过神来。
无邪抱着膝盖坐在悬崖边上,丝毫不在乎他那纤尘不染的白袍子,他仰面看着那正缓缓升起的朝阳,骤然爆发出一阵张扬的笑声。
不甘又绝望的笑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林中的鸟被惊起一片。
邵青云看到他素手微抬,手中的酒葫芦往前一凑,阳光下的水雾仿佛闪着银光,点点银光从悬崖上落下去,悬崖下突然出现的河流便一往无前的往前冲过去。
邵青云还看到的,就是他眼角微闪的水光。
男人失控的次数也就只有那一次罢了,至此之后邵青云看到的无邪都是那个妖异狂妄到仿佛不将世间任何事放在心上的男人。
他总是拎着酒葫芦,耷拉着草鞋,白袍子穿的凌乱,长发不束,有着绝美的不羁风情。
不明白自己为何难过到流泪的邵青云就格外羡慕无邪的张扬恣肆。无邪在欺云山的那些年,邵青云便总是寸步不离的跟着。
心死之人易走仙途。无邪蹲下来抚着小狐狸的毛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邵青云不解的冲他眨巴眼。
无邪开始教他如何修炼。
修炼的路不好走,邵青云被无邪逼着坚持了下来。
先是不让他再去老邵和雨儿的坟堆旁窝着,可是邵青云明明就看到他总是坐在大石上看远处的坟堆发呆,回过神来又总是一脸厌弃的神情。后来无邪不再让他进入山洞,让他在雨里去跟比自己大三四倍的老虎搏斗,把自己丢进沼泽里不管不顾。
直到他可以做到不管在如何没有准备如何狼狈的情况下都可以保持自己从容不迫,都可以做到皮毛光洁亮丽。就像无邪自己的白袍子一样只沾染过甘美的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