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纯好从床上醒来时,只觉得浑身无力,四肢疲软得紧,眼睛沉沉只想睡去,但脑子里却生生作疼,似乎已经睡得够久了,身体本能排斥着再度陷入昏睡。尝试着撑了撑眼睛,却是徒劳,安纯好心里有些惊慌,为何自己神智清明,但就是睁不开眼睛,四肢软绵使不上力气。
难道自己被人下药了?安纯好心急火燎,脚下猛地一蹬,“啊!”一声惨叫贯彻屋顶,安纯好这才悠悠睁眼。这是在哪儿?脑子虽疼痛,但却清晰地闪过昨夜的景象,那个小姑娘?自己还在小木屋吗?但感觉却不像,少了那股烛火香的味道。
环顾四周,简单的摆设,朴素的装饰,古朴的桌边坐着一名女子,正悠闲地喝着茶,自己的床边一名男子捂住胸口,嘴里“嗷嗷”直叫,模样有些滑稽。安纯好坐起了身子,用力捶了捶头。
“终于肯醒了?”女子轻笑道,声音却很熟悉,“睡了一整天呢,就怕你把命给睡没了。”
安纯好闻言一惊,看向女子,那面容是……楚惟惜?她怎么不蒙面了?自己又是在哪里?
“不用想了,你现在在我的青茗寨。”楚惟惜笑道,似乎怕她脑子越想越痛。
青茗寨?自己怎么会到青茗寨呢?安纯好假意不知,试探问道:“你是……青茗姑娘?”
“你早就知道了,不是么?”楚惟惜抿了一口茶。
“之前青茗姑娘都要蒙面,我也是刚刚才认出你是青茗姑娘的。”安纯好道。
楚惟惜好笑地看了安纯好一眼,“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吧。”
安纯好心里一紧,但既然楚惟惜想要打开天窗说亮话,自己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是,郡主。”
“爽快!”楚惟惜赞道。
“你怎么就肯定,我知道你是谁?”安纯好疑惑问道。
楚惟惜笑了笑,“昨日你躲在大树后救我,以为我当真不知道有人在?你抛了解毒药粉过来,我猜你也是个动武的,既然是个动武的,为何在山洞里反应那么慢,会错过我掉落面巾?”
“郡主真是聪慧。”安纯好称赞道。
“不必叫我郡主,出了锦西城,就叫我青茗。”楚惟惜摆摆手,“之前听闻你和楚秋霏关系甚好,我还有些纳闷,如今真正接触了你,倒觉得的确值得做个不错的朋友。”
安纯好不知楚惟惜何意,只陪着笑了笑。
“你为何不问我为什么要在这么做土匪?”楚惟惜问道。
“你做事自然有自己的理由,我无须过问,而且就我所见,你做的事情都是在为民除害。”
楚惟惜大笑,声音爽朗,“你这个朋友,我也是交定了。”
安纯好有些惊讶,但心里也十分欣喜,其实她对楚惟惜也是很欣赏,能交上朋友,她自然却之不恭。不过……安纯好疑惑道:“我怎么会在你这里?”
“你问他吧!”楚惟惜指了指一旁揉胸口的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粗声大汉青丰。
“他怎么了?”安纯好看青丰一脸痛苦。
“你一睡醒就给人一脚,踹得那么使劲,他又没防备,能不痛吗?”楚惟惜调笑道。
安纯好明白了原委,歉意道:“青丰,不好意思,我刚睡醒神志不清……”
青丰一听安纯好唤了他的名字,似乎被电击中了似的,手也忘了揉胸口,脸色却一下子变得绯红,明明一个糙汉子粗声粗气的,此时却声若细蚊,说话也结结巴巴,“没……没关系……我……”
安纯好再次疑惑地看向楚惟惜,这人是不是有病?
楚惟惜再次不吝音量地开怀大笑,青丰的脸却更红了。“得了,青丰,你先出去吧,我来给她讲。”
青丰的表情如蒙大赦,马上退出了房间,关好了门。
“究竟是怎么回事?”安纯好耐着性子问道。
“你知道你昨天去了什么地方吗?”楚惟惜不答反问。
安纯好知道自己去了哪儿,但似乎又不是那么简单,便没搭腔,等着楚惟惜自己往下说。
“你去的那个木屋,是做人肉包子的王婆王伯的居所,你看到的那个小姑娘,是他们的女儿。”
安纯好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楚惟惜。
“王婆王伯老年得女,自是喜不自胜,可是女儿却从小得了怪病,王婆王伯请了个鬼方术士,弄些歪门邪道,把人眼作为药引,人肉辅之入药,为女儿治病。”
安纯好心内一片惊涛骇浪,一股恶心涌上喉间,脑子里电光火石间闪过昨夜小姑娘说的话……
“黑夜里我会看到不好的事情。”
“阿爹阿娘又请来黑衣道长,道长便给了一个治病的方子,可是那些药引子,我都很不喜欢。”
“阿爹阿娘白日出去寻药引子,晚上便捣腾药方,他们的一举一动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砍东西砍得很响,我害怕,我害怕他们,也害怕黑暗。”
“我看到这味药就是很害怕,我都不敢吃,瞒着爹娘都倒掉了。”
“你怎么了?”楚惟惜坐得离安纯好近了些,看着她发白的脸色关切道。
“没什么。”安纯好回神,“你继续讲,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青丰昨晚救你回来时,带回来了一本札记和一张药方,札记是王婆写的,记录了他们一家人的生活,但从女儿得病以后,写的就渐渐少了,最后就没有了。”
“你说……是青丰救我回来?”安纯好不确定地问道。
“是啊。”
“他怎么会去那里救我?”安纯好狐疑道。
楚惟惜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我记得我是罚他带着弟兄们面壁思过,不知道他为什么违抗我的命令,跑去救你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安纯好更加不解。这楚惟惜说话一点都不爽快,非得让自己一句一句的问。
楚惟惜见安纯好面有愠色,忙不迭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青丰那小子,碰巧见你骑马下山,心中生疑,也没给我打招呼,便悄悄尾随你去了。”
“他尾随我?为什么?我怎么都不知道?”安纯好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尾随你,你自己问他去。”楚惟惜挂上一脸坏笑,“八成是对你有意了。上次他从黑市回来,似乎就终日郁郁寡欢的,昨日见了你,整个人才活了过来。”
安纯好皱了皱眉,“别胡说,说正事。”
楚惟惜想辩几句,但见安纯好似乎有些不悦,便转了话头,“他在马蹄上绑了布,他的功夫和御马术远在你之上,对山路也比你熟悉,再加上你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路,自然是发现不了他在跟踪你。不过,也正巧因为他跟踪你,这才救了你一命。”
“他说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但感觉你似乎一直没找对地方,老是在打转,最后上了黑阴山。”
“我老是在打转?”安纯好脸上有些燥,难怪自己也感觉迷路了。
“你的马是好马,但你行夜路时跑得不快,青丰跟得上。可到了黑阴山头,你的马却像中了魔咒一样,一会儿就不见影子了。他跟上前一看,山中起了雾气,还带着绿色的氤氲,那是一种药粉,叫做路引子,洒在花草树木上,山间起了雾,就会把这路引子融进去。人只要进了这路引子阵,就会暂时迷惑了心智,按照布阵人所铺路线走。”
“我中了这路引子毒?”安纯好对这种毒是闻所未闻,果然久居深闺,还是见识鄙陋,“可是我记得我服了解百毒的药丸。”
“你服了药丸,可是你的马没有服药啊。”
安纯好这才想起,当时的确是流火似着了魔似的往前跑,一直到木屋前才停下来。
“青丰猜测你一定是中了布阵人的道,把自己捂了口鼻,却让马儿中毒,带他到了木屋前,果然看到了你的马,但却不见你的人影。”
安纯好有些紧张,“马儿中毒了,没事吧?”要是流火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不必担心,你的马没事。”楚惟惜看出了安纯好的心思,“路引子毒性很弱,小半个时辰便可自行解了药性。”
“那就好。”安纯好安心道。
“青丰说那木屋看起来诡异得很,外头挂的灯笼像是人头骷髅做的,灯笼里挂的蜡烛是迷魂烛。”
“人头骷髅?迷魂烛?”安纯好愈加糊涂了,但心里却发毛,“不就是普通红灯笼吗?用的不是烛火香吗?”
楚惟惜撇撇嘴,“迷魂烛和烛火香差不多,但多了一种功效,就是障眼法。它的烟雾弥漫之处,可以掩盖一些东西,譬如这杯茶……”楚惟惜端起桌上的茶,道:“哪怕里面装的是血,迷魂烛也会让你看不真切,你只会按照自己的思维,觉得它是一杯普普通通的茶。”
“可是……青丰怎么看得清楚呢?”安纯好后怕问道。
“青丰?你能和他比吗?这江湖中的东西,他见识得多了,身上配的药丸也多,自然着不了道。”
“你说这木屋是王婆王伯的住处,为何他们要撒路引子,引人前来呢?”
“他们要谋财害命,死了的人给女儿做药,钱财就用来和游龙寨做人肉交易。”楚惟惜有些好笑道,“我从前以为他们是卖人肉包子的,打听一番却无人知晓,我派人几次打探他们的窝点,都无功而返,原来是因为他们只做不卖,自然是知者甚少。但没想到这次倒被你误打误撞了。”
“可是……他们的女儿好像……”安纯好有些犹豫,“好像不坏。”
楚惟惜瞪大了眼睛,“你知道药方上写的什么吗?人眼、人肉、人心肝,用这些当药引子吃的人,会是好人?”
“但她其实并不愿意,都瞒着王婆王伯倒掉了。”
“你清醒点好不好?昨晚你都差点丧命在木屋了,她在房间里点的烛火香足够你睡上一辈子。”楚惟惜恨不得上前摇醒安纯好。
“房间里的是烛火香?不是迷魂烛吗?可是只有一盏灯啊。”
“青丰说,房间里的是烛火香。卧房内外,点得到处都是!”楚惟惜有些激动,“不过看样子是刚点不久,而且有的都熄灭了,有的燃得并不好,但你和那害人丫头都昏睡过去了。”
“她是说,自己不会点灯……”安纯好喃喃道,不敢相信那小姑娘想置自己于死地。
“青丰刚一进屋,她就醒了,死活不让青丰带你走。”楚惟惜有些不可思议,“点那么多烛,青丰探她脉,吸入量比你多得多,却是浅眠。”
“是了,她说她一向难寐……”安纯好依旧不敢相信,小姑娘告诉她的事情都是真的,为何要让她死?她难道不知道自己会出事吗?
“青丰搜了屋子,发现居然是王婆王伯的居所,她是他们的女儿。那挨着的两间小木屋里,一间应该是王婆王伯的房间,另外一间是厨房,案板上上面摆满了肉馅和包子皮。后来,天也快亮了,青丰便带着你,捎了札记和药方回来。”
“那小姑娘呢?”安纯好着急问道。
“青丰点了她的穴,任她自生自灭,便走了。”楚惟惜轻描淡写道。
“什么?”安纯好惊叫,“这怎么可以!”说着,她马上就要下床,好像要去找那小姑娘的架势。
“你等等,我还没说完呢。”楚惟惜按住她,“说也奇怪,青丰刚跨出门,那小姑娘就追上来了。青丰说她的身体硬邦邦的,点穴时都能感觉到指尖的冰冷,似乎点在一块石碑上。看她追出来,才知道点穴对她丝毫不起作用。她见青丰执意带你走,便求青丰带她一块儿走。”
“她来了么?”安纯好急切问道。
“青丰告诉她,她父母为了寻药引不择手段,已经被青茗寨除了,而他就是青茗寨的人,他问小姑娘还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
“她怎么说?”
“她沉默了很久,说父母为了她操劳了后半生,也该安息了,所犯下的罪应该由她来赎。然后让青丰等了会儿,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出来了,眼睛上蒙着块白布,说决定了,和你们一起走。”
“她现在在这里吗?”安纯好心急地下了床,“我要去见她。”
楚惟惜阻拦着安纯好,道:“她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
“青丰说,那小姑娘一再确认你会安然无恙之后,便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青丰带你骑的你的马,小姑娘骑的他的马,可不知怎么的,他一回头,一人一马却不见了。他停下来唤马,却只有马,没有人,马鞍上还插着有一封信。”
“什么?信呢?”安纯好有些失控。
“这儿呢。”楚惟惜递了上去。
安纯好展开,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姐姐珍重,我不愿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我会好好活下去。
眼泪一瞬间便蓄满了眼眶,可惜自己还不知道这小姑娘的名字。安纯好将信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贴身衣兜。小姑娘,好好活着,有缘再见。
“看你清清冷冷的,想不到还是个性情中人。”楚惟惜在旁“啧啧”道。
安纯好抹了抹泪,白了她一眼,“虽是身在江湖,但也不要忘了初心,那份性情要始终如一。”
楚惟惜一愣,心知安纯好是在说自己,也不搭腔,岔开了话题,“话说,你觉得那大块头青丰怎么样?我这个做老大的,该帮的也得帮。”
安纯好又白了她一眼,“没兴趣。”
“可是他都抱了你,男女授受不亲,他又救了你,你该以身相许吧?”楚惟惜打趣道。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安纯好下了床,一边穿鞋子,一边道,“再说了,我倒是看你贴他贴得可紧了,男女授受不亲,你也该嫁人了吧。”
楚惟惜脸一黑,怎么反被她摆了一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楚惟惜没好气道。
“什么!”安纯好咋咋呼呼地穿好衣裳,“都这么晚了,我要走了,要不天又黑了,我这一天又要白费!”
“你究竟要去哪里?那么急。”楚惟惜的好奇代替了生气。
“我要去霍穹。”
“霍穹?”楚惟惜大吃一惊,“如今三国混战的地方?那么危险,你去做什么?”
“我去寻人。”安纯好轻描淡写。
“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
“你认路吗?”楚惟惜怀疑道。
安纯好收拾东西的手一顿,“不太认。”
“要不……”楚惟惜试探道,“我派青丰送你去。”
安纯好脸一黑,“能不能换一个人?”
“你知道的,我不能离开京城太远,自然是送不了你。这弟兄们之中,只有青丰最靠实,最让我放心。”楚惟惜解释道。
“你确定你不是故意的?”安纯好叹了口气,见楚惟惜重重点头,松了口:“好吧,只能这样了。”
“什么时候走?”楚惟惜心中暗喜,青丰,老大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即刻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