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说,与她一道出现在梅家的,是唐楼?”唐肃直视着眼前站立着的梅家送信之人,问道。
“回唐公子,正是。”
“他们前往梅家所为何事?”
“唐楼受我家老太爷所托,替我家老太爷取回了第四支鲜竹酿,并亲自送到了老太爷手里。”
“据我所知,鲜竹酿支支都是养在艰苦凶险的环境之中。年份越早,越不易取回。梅老太爷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甘愿冒险?”
“我家老太爷以半支相赠。”
“只要了半支酒?”唐肃双眸微眯,他记忆中的唐楼虽好酒,却并非是个为了酒连命都不顾的轻狂之辈,遂问道,“可是这支鲜竹酿有何特别之处?”
“唐公子英明,我家老太爷的鲜竹酿,每一支都有其独特的功效。其中,尤以第四支最为特别,对于内力不稳的习武之人,不啻于筑基神药。”
“稳固内力?”唐肃神色狐疑,眸中泛出精光。既然需要稳固内力,必然是有人内力不稳。是谁?不会是那贱种,他既然又成了陆不降的徒弟,定然是在陆不降的教导下从小打的根基。
若不是他,那就只能是谢成韫了。
想到此处,唐肃眸光陡然增亮。再将事情前前后后联想一番,脑中已是想出了个大概。
两年前,他乍然被戒痴告知谢成韫也是自上一世重生而来的真相,又从元冬口中探得谢成韫去伽蓝寺礼佛的真实意图,接着便赶到恭州城楼外与她仗剑对峙。整个过程之中,他光顾着震怒,却并未思考过其中的一处不寻常。
在他的刻意安排之下,谢成韫从小未曾接触过武学,到十二岁,可以说是一个实足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伽蓝寺不过三年,竟能恢复成上一世的修为,甚至比上一世还要胜出许多。他知道她乃天纵武学奇才,但,仅用三年练成内功?他不信。内功与剑招不同,并不是记下了就能使得出来,哪一个练武之人的内力不是一朝一夕修炼、一点一滴累积而成的?
还是,她走的是捷径?不,她一定是走了捷径,所以才会根基不稳,需要稳固内力。那么,又是谁帮她走的捷径?不可能是唐楼,那时他尚未出现在蜀中。
虚若,一定是他,这坏事的和尚!
唐肃的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一双藏刀的眸中迸射出杀意。他抬起头,对送信人道:“你回去罢,替我多谢你家家主。”
“是。”那人揖手便要退下,却在将要走出房门之时踅足,退了回来,道,“我家家主还有一句话让小人带给唐公子。”
“说罢。”
“唐楼与这名女子举止亲密,看似关系不比寻常。”
“我知道了,你退下罢。”唐肃平静地说道。
送信人退了出去。
唐肃面无波澜地看着前方,及至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一把抓起书案上的玉镇纸,猛地往地上一摔,玉镇纸四分五裂,碎玉四溅开来。
门外恰好走进来一人,被一块碎玉击中了头,“哎哟”叫出声。这人连忙抬手往光头上一摸,摸了一手温湿,竟然破皮了!暗骂一声倒霉!虽受了这莫名的血光之灾,却不敢表露丝毫不快,仍是对始作俑者陪着笑脸,“唐爷,好大的火气!是谁惹您不快了?”
唐肃睨了戒痴一眼,冷声问道:“你来做甚么?”
戒痴面露难色,“自贫僧按照唐爷的吩咐,将何涛夫妇安排住进我寺,已过去许多时日。这何涛不光脾气暴躁,还是个急性子,每日定要催问贫僧,唐爷答应他的,到底何日兑现。这可叫贫僧为难了,贫僧哪里知道唐爷的打算。但何涛那里,贫僧又实在糊弄不过去,万一惹恼了这修罗恶道,可不是闹着玩的,只得今日亲自走一遭,替他问问,还请唐爷体谅贫僧的难处。”
唐肃重新坐下,道:“注意遮掩,不可叫人识破他们的身份。”
唐肃顾左右而言他,戒痴只得回道:“这是自然,唐爷不必担心。何涛夫妇归隐多年,江湖上能识出他们的人不多,我让他们化名成普通夫妻,住在我寺一处较为偏僻的禅房,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
唐肃“嗯”了声,“你去告诉何涛,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去伽蓝寺与他细商。他要做的事,岂是杀只鸡那么简单?天时地利与人和,三者缺一不可,总得一步一步来。”
“唐爷说得甚是在理。”
“鱼线我已经放下去了,让他等着收线罢。”
“是是是。”戒痴连声应喏,放下心来,朝唐肃一拱手道,“对了,忘了恭喜唐爷了。”
“何事值得恭喜?”
戒痴嘻笑,“贫僧方才在门口,不小心听到,唐夫人有消息了?”
“有了。”
“恭喜唐爷,很快便要得偿所愿!有何涛在,原先那个娇滴滴的唐夫人醒来指日可待!”
唐肃的眉眼中透出些柔和,道:“找何涛一事,你辛苦了。”
“不敢当,不敢当,若唐爷不嫌弃,贫僧愿一生为唐爷效犬马之劳。更何况,此次,唐爷还给了贫僧这么大的一个甜头,呵呵呵呵。”戒痴不知想到了何事,笑得万分猥琐。
唐肃冷冷地看着戒痴那张布满酒色之气的脸,心里冷笑一声,想起前世的一幕。
谢成韫死后不久,小山剑会召开。几番激烈的比试之后,他独挑群雄,最终胜出,问鼎武林巅峰。一时间,诸世家反应各异。当场,各种声音飘进了他的耳中,有道贺的,有质疑的,也有眼红嫉妒之辈。芸芸众生相而已,他是无所谓,左耳进右耳出。
然而,诸多声音之中,却有一人的言论,如尖刀刺入他的逆鳞,似被滚烫的烙铁烙刻在他心上,让他即便是再世为人也不愿放过!
“嗤,练成这一身一流的剑术又如何?结果还不是连个女人都守不住,被亲兄弟占尽了便宜?你问问他,手中的那把三尺长剑可能将头顶的绿云挥散,哈哈哈哈?”
随着此人话音一落,嘲笑声四起,尖利,刺耳,逼人成魔。
与这道声音一道被他记住的,还有此人那张清秀的脸以及唇角那一抹轻蔑的讥笑。
既然我重来一次,那就让你也尝尝这滋味。予我三分颜色者,我必还之七分!
赵缓之,上一世妻妾成群子女成堆,这辈子做天残的滋味可好?别急,我还有一千种花样等着你,我会慢慢儿地陪你玩下去。
“唐爷?”耳畔响起戒痴迟疑的声音。
唐肃从这段不快的记忆中回神,对上戒痴那张令人生厌、猥琐至极的脸。
“唐爷,若没别的事,贫僧这就回去了?”
唐肃抬眸,满意地欣赏着戒痴这张粗糙、鄙陋、下流的脸,此人看上去越令人作呕,他越畅快。
“你走罢。”他点头,“小山剑会的计划不变。”
半个月之后,便是小山剑会之期。
“是,唐爷。”戒痴退了出去。
……
老鬼当着唐楼的面,将手中小木盒的盖子打开。盒子中是十颗黑色的药丸。
自唐楼将第四支鲜竹酿送来,已过去了十五日。
“这十颗药丸,每隔三日服用一颗,三十日之后便可永固内力了。”
唐楼眉梢一挑,微微讶异道:“只需三十日?”
老鬼道:“你既然说,此人已服食过浮蚁将军的苦胆,老头子便自作主张添加了几味药材,这几味药材的药性与蛇胆相辅,可起到药引的作用,加快内力的稳固。怎么,你是在怪我自以为是?”
唐楼一侧的唇角浅浅上扬,勾出一个随性的弧度,“感激不尽,知我者,老鬼也。”
“你知道就好!哼,下回再做这暴殄天物之事,老头子可不会再帮你了!”
“不会有下次,不需要了。”
“你啊!总是这样无所谓,再重要的事物,说不要就不要了。上回是保命的金丝软甲,这回是价值连城的鲜竹酿,你倒是说说,这回又是为了谁,为的甚么?”
唐楼含笑看着老鬼,“既然知道是我用来保命的,你也好意思收?”
老鬼被他说得语塞,“少拿话刺我,我有我的规矩,别想我心软还给你!”
“老鬼,开个玩笑,谁让你啰里啰嗦打听这么多!”唐楼收起玩世不恭,“我既然给你了,就没想过要回来。”
“一般人求我啰嗦都求不到,你这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唐楼伸出手,“好了,闲话少说,把药给我。”
老鬼把药盒交给唐楼,还不忘拿话噎他,“瞧瞧,猴急成什么样了!不定是拿去给哪位姑娘献殷勤去了!”
唐楼拿了药,转身就走,头也不回道:“有进步啊老鬼,猜对了一半!”
“你等等!”老鬼追了出去,“把话说清楚再走!你小子这是发春了?”
“你才发春!”唐楼的声音消失在门外。
老鬼大吼一声,“回来!我还有件要紧事忘了说了,何涛出现了!”
一道旋风刮过,唐楼闪现在老鬼面前,“何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