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卡的脚步声很沉缓,他慢慢地走上最后一级阶梯,阶梯之上就是一条长廊,他跟艾莉娜的房间就在左边倒数第二间,木质的楼梯男人踩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响,要不是楼下喧闹得很,这缓慢的脚步声很容易让人紧张起来.
男人径直走到自己房间前,推门而入.
"虽然这把刀很适合你,我也不会吝啬自己制造出来的东西,倒不如说能把这把刀送给你,是我的荣幸."
艾莉娜已经醒来,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少女正倚在床上,纤细的两只小手捧着一本很厚的书籍,目光一直定在书页上,若有所思的样子,桌子上的包裹已经被解开,包裹边上放着几块面包,看来她已经结束了进食,
托卡在椅子上坐下,也没有跟艾莉娜交谈,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下.
"不不不,你看,只要是稍微练过武的人都能看出这把刀的好处,我是在比林奥姆斯做生意的人,有客人需要看我最好的作品,我总是会将它取出来的."
艾莉娜斜眼望向托卡,她并没有察觉到托卡有什么不同,这半个多月两个人都是这样相处的,虽然有时候托卡话会比较多,但是再多的话在半个月的朝夕相处里也都足够说完了,于是两人就开始了相对沉默的相处,艾莉娜也不会感到尴尬,因为托卡每每发现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之后立刻就会找她搭话.
只是现在的托卡总觉得有几分隐隐的不对劲.
"...没有找到合适的刀么."最终艾莉娜还是没忍住,合起书本轻声道.
托卡咬了一口面包,他摇了摇头:"你还在看这本书么?"
艾莉娜扬了扬手中的书本,颇有些得意地道:"很快就能看完了,其实还是挺有趣的."她手中的书本被她摇来摇去,依稀可以看到老旧的书皮上已经掉漆的"大陆通史"四个字.
"学习多一点东西是好的."托卡笑了起来,男人转过身面对着艾莉娜:"这是第三本了吧?"
"大陆通史"记载了法利尔大陆上很多风土人情与历史的一套书,一共六本,从两千多年前的"诸神黄昏"一路记载到百年前的"五英雄传说",原本这是被神教禁止发行的禁书,因为里面写了不少对法利尔神教不利的观点,但是大陆上的吟游诗人基本都带着一套这样的书,那里面不仅仅记载有历史,更有不少古往今来的轶事,为很多平民所喜欢.
艾莉娜是革命军中的人,能搞到一套这样的书也不难.
而且...这个小丫头不喑世事,依靠书本能学习到一点也是好的.
托卡暗自这样想.
"所以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商人而已,我也不能预想到你今天会来到这里,有人出大价钱找我购买这把刀,我自然也是乐意将它让出去的."
托卡叹息了一声:"下午有没有发现什么事?"
艾莉娜摇了摇头.
托卡犹豫了一下,又道:"适合的刀,还是有见到的,不过被人抢先了,没能得手."
"哦."艾莉娜不经意地将手中的书本放到床上:"那明天还有一天,你还可以出去找."
托卡点了点头.
"买下了渊的人是狄龙.奥姆斯---奥姆斯这个姓氏估计不用我解释了吧,侯爵府的人看上了这把刀,我就算想不卖也不行啊,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铸器师而已."
下午在武器店中黝黑的男人所说的话不断在托卡脑海中回想,男人很快就吃完了面包,随后他离开了椅子,走到房门边上坐下,双手插到袖子里,闭上了眼.艾莉娜见他这幅做派知道托卡这是要休息了,男人这半个月来都是这样,他睡眠时间很随意,相对的每次艾莉娜想要休息的时候男人都是清醒的,然后少女就可以抛下一切安然沉睡,不用担心自己沉睡过去会发生不好的状况.
少女拿起身边的书本,不再理会托卡,又开始看起书来.
狄龙.奥姆斯,奥姆斯侯爵的第二子,魔力等级只有三级.
从武器店老板那里得到的情报在托卡脑海中回转,艾莉娜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然而并没有,托卡只是闭上眼睛回忆下午与武器店老板的谈话而已.
两人就这样静默相对,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艾莉娜打了个哈欠,同时托卡也睁开了双眼,他抬着头看着少女将书本收起,往床上一躺背对着男人就睡了过去,房间里的火炉中柴火还在燃烧着,火苗摇曳,那些火将托卡的脸映得通红,漆黑双眸里倒映出火焰的影子,就如同有火在托卡眼眸深处燃烧一般.
"奥姆斯侯爵,跟你们革命军有联系么?"托卡轻声道.
"没有."艾莉娜还没睡着,听到托卡的发问,很快就回答了.
"我想喝一下酒."托卡又道.
艾莉娜翻过身,托卡看到少女的表情似乎很不悦的样子,随后她冷哼了一声,扯过床头的斗篷将自己包裹住,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包裹.
另一方面,托卡才光临过的武器店外一片冷清,雪渐渐落大了,街道上的行人也各自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比林奥姆斯的夜晚异常寒冷,谁都不愿意在夜晚的街道上行走,实在是太寒冷了,还刮着让人站立不稳的风雪,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想在这样的夜晚里出门.
武器店的木门缓缓打开,黝黑的男人从店里走出,门的后面一片漆黑,下午的时候一直燃烧着的几个火炉全部熄灭,原本裸着上身的男人也穿上了皮袍,他口中呵着热气,将店门关上,随后将门上的斧子标志拆了下来,稍微一用劲,用木头制成的标志就在他手中被折断.
男人捂着皮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他看了一眼天空,一片深邃的黑,不断有雪花飘落,现在风雪还没有完全刮起来.
"这地方,怕是要变天了吧."男人低低叹息,他擦了擦手,向着托卡离开的方向走去:"革命军跟神教,我们一个都不得罪,一个都不得罪啊."
他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风雪中,武器店中一片漆黑,仿佛这里从来不曾存在过什么武器店,男人是走着离开的,然而踩在那样的雪地上,却一路都没有留下曾经有人走动过的痕迹,周围的住宅中一片寂静,只有呜呜的风声在街道上不断响起.
夜深了,托卡将最后一点酒都灌入口中,冰凉的酒液化作烈火从喉管一路往下,直通腹部,仿佛在心底燃起了火,男人不经意般拿起了桌上的教团制式长刀,他轻轻握住刀柄,将刀从鞘中拔出,明亮的刀面将男人的样子倒映出来,虽然房间里仅有火炉的光,但托卡的模样还是清晰被映照了出来.
"果然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刀啊."托卡将整把刀都拔了出来,从刀柄一路看到刀尖,还伸手弹了弹刀刃.
他想起下午在武器店中见过的那把刀,四尺长,乌青的刀身,明亮的刃,笔直的刀脊,还有雕成樱花的刀盘,光是暴露在空气中就无法阻止自身散发出来的戾气,是叫"渊"来着,真是一把好刀啊.
如果能拿着那样的刀,跟这个小丫头旅行也能发挥出几分作用了吧,
托卡这样想着,转头看向床上的少女.
房间里十分安静,托卡吐出一口浓郁的酒气,不愧是比林奥姆斯的酒,要战胜这里的寒冷就需要这样的烈酒,喝下去心里就像是烧起了火,这火从心脏的地方一路烧到四肢百骸,让人冰冻僵硬的躯体一下子就充满了力量,房间外已经吹起大风,真是一个恐怖的夜晚呢.
托卡突然站起身,手里就那样握着出鞘的长刀,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了房间的门,完全没有发出脚步声,就像是野兽扑食的前奏,用最安静的姿态准备接近猎物.
"托卡,你要去做什么."艾莉娜突然出声,少女不知何时已经从床上坐起,头发有些散乱,金瞳一动不动地看着站在门口持刀的男人.
托卡晃了晃手中的刀:"果然还是不想放过那把刀."
"你想去抢?"艾莉娜双眸一缩,语气不善地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说着艾莉娜就想要动身,她并没有询问托卡到底要找什么人抢,刚才托卡回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男人的不对劲,看来托卡是真的很中意那把刀了,而且托卡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既然他生出了强夺的心思,而且刚才还找自己确认了革命军跟奥姆斯侯爵的关系,那么托卡想要抢夺的目标显而易见.
艾莉娜虽然看起来比较不喑世事,但是毕竟独自旅行过,还参与过不少革命军的任务,对于托卡现在的心思她还是理解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想要的东西没法通过正常渠道获得,那就只有去抢了,谁更强,谁就拥有.
而且等待革命军商队的时间也有点长,说实话少女也感到有些许的无聊了.
托卡眨了眨眼,突然冷哼了一声:"大小姐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好好待在这里."男人对着艾莉娜摆了摆手:"托卡大爷想要的东西,当然自己亲自去取,你个小毛丫头不要跟着我."
"你刚才问我话,是想要杀人许可吧,"艾莉娜仿佛没听到托卡的话,她拿起桌上的铁枪,将斗篷罩在身上,戴上了兜帽:"奥姆斯侯爵是圣骑士,你不是对手,如果只是想抢一把刀的话,我帮助你你会容易得手一些."
托卡叹息了一声,他回头走到艾莉娜身边,伸手按住少女的肩膀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如果在奥姆斯侯爵手里,我自然会放弃,刀不在他手里,现在正往比林奥姆斯城外被运送出去,运送的队伍里没什么高手,我自己一个人够了."
"我去去就回来,你就在这儿等着,明天我们一起看融雪."男人拍了拍艾莉娜的肩膀.
艾莉娜看着托卡的眼睛,两人目光对视了很久,少女知道托卡是不想自己跟着他去做这种抢劫的事情,而且按照托卡现在的表情来看,多半他是想杀人越货了,大概是不想自己参与到这件事里.
其实艾莉娜想跟着托卡的心思很简单,她怕托卡离开了就不回来了,毕竟托卡一直在拒绝着加入革命军,艾莉娜虽然还不了解托卡的为人,但是至少可以确定,托卡是有可能就这样一走了之的,跟自己结伴旅行对托卡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艾莉娜无法确定托卡在拿到了新的刀之后会不会突然就决定就那样走掉,那样艾莉娜又要一个人踏上旅程了.
虽然只是半个多月的相伴,艾莉娜已经习惯了有人陪伴自己的感觉,相对的就开始恐惧失去.
"我托卡大爷答应了跟你一起旅行,那就不会随便食言."男人轻声道:"多少相信我一点,你以后也要帮革命军做不少的事,我拿到一把趁手的刀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所以我才想把那东西拿到手,到手后我立刻就回来."
"...好吧."艾莉娜无奈地松开握着枪的手.
"我要去杀的这个人,也许会让你们商队之后的通行变得困难起来."托卡又道:"做好心理准备."
"没事."艾莉娜摇了摇头:"你想要那把刀吧,其他的事到时候再考虑就行了."
托卡笑了笑,他已经决定了要去抢劫,这里他只是问问而已,就算艾莉娜现在反对他也还是会去,至少那个武器店老板说的话里有一句是很被托卡认同的,好的刀就该握在好的手里,托卡已经很久没有兴起过这样的念头了,今天下午看到那把刀的时候他的心就一直在躁动,浪人的伙伴只有手里的刀,托卡看上了那个伙伴,那么谁也阻止不了他得到它.
归根究底,托卡也知道自己的性格就跟野狼一样,十分贪婪,而且见猎心喜.
"那我去去就回."男人点了点头,握着刀走出了房间,将门轻轻掩上,艾莉娜看着那门缓缓关闭,男人的笑脸一点点从缝隙中隐没.
木门关闭,房间外的走廊漆黑一片,托卡的脸一点点沉凝下来,脸上显露出几分肃杀的表情,他一边向走廊尽头走去,一边伸手入怀,取出一个漆黑的面具戴到脸上.
男人跳上走廊尽头的窗台,握着刀在窗台上飞跃而出,身影很快隐没在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