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其实，那时离开兰溪谷，也并不完全是因为季小姐。虽然那天晚上看到她来找你，你那么着急，那么关切的抱她……我真的很嫉妒，也很难过。”
“既然如此，那是因为什么？是什么原因，让你一定要离开我？”
“因为，”顿了好一会儿，黎嫣然才哑着嗓子喃喃，“我觉得，我配不上你。”
终于说出这句话，竟然是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推开他的手臂，擦干泪，抱住自己失神的望着脚边的某处。
这样的想法不是今天才有的。从和岑华珊见过之后，“阶层”，“地位悬殊”这样的词就像瞬间生出的藤蔓一样牢牢缠绕在了心里。她母亲的眼神，那些刺耳又不能反驳的话语，早让她认清了自己是谁，而他，又是谁。冰冷无情的现实，深渊一般，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那种卑微又无助的感觉，今天回想起来，心还是会冷得战栗。
“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盛宇凌皱起眉，眼底也微不可察的暗了几分。
这样的目光看得她局促，视线下意识的躲闪。
“是不是谁跟你说过什么？”
黎嫣然有点慌，很怕他会追问。和他母亲的会面，岑华珊说过的那些话，触及到的是她心底最深的痛处。她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在盛宇凌面前，更加半个字都不想提。
“不需要谁提醒我。有这种想法很奇怪吗？”她把自己抱得更紧，声音也压得更低。
“我只是很清楚自己是谁而已。连亲生父亲都不愿要的孩子，怎么可能被你的家庭接纳？所以你说要娶我，我一直都有压力。就算你真的什么都可以不在乎，那些盯着你的千百双眼睛会怎么看？你的朋友，家人……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难道不会质疑吗？这是现实。”
嗓子里紧得几乎发不出声音，黎嫣然只强忍着哽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心里拼命提醒自己，决不能示弱。
害怕一旦哭出来，就会像是决堤一样没有尽头；害怕他会温柔抚慰，把她好不容易硬下来的心又融化成水。
盛宇凌果然没有说话，好一会儿只是盯着她，没有表情也看不出情绪。静默又紧张的气氛在房间里一点点蔓延，让人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笑了一声，淡淡说：“原来是这样。嫣然，一直以为你很有勇气，怎么对做我妻子这件事，怕成这样。”
“不是害怕，是压力。”她咬咬牙，一口气说，“一个亲生父母都没有的女孩，一个曾经的驻唱歌手，最好也不过是个小模特而已……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如果喜欢，放在身边当情人就好了。一定要结婚，她也会觉得困扰的！”
“这个理由，并不足以让你离开吧？”
黎嫣然抬起头，看不懂他飘忽不定的神情，只茫然着觉得好像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你说……什么？”
“我说，有什么必要离开。”盛宇凌声音很沉，挑着眉蛊惑一般，“如你所言，如果觉得当我的妻子压力大，那就做情人。我无所谓。”
寒意突如其来，她紧紧握着双手，没来由的一阵颤抖，好一阵子才说：“你无所谓，可是，我也有我的自尊……我不想当那种被人看不起的女人，被供养着，什么也不用去做，只需要在床上……讨好你。而且，还可能要和别人去争抢你的宠爱。”
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泪在眼里打转，似乎下一刻就会马上流出来。
“我真的要去找苏娅了！”她跳下床，光脚踩在地板上，像是要逃离什么，急切的往门口走。
盛宇凌只一伸手，便分毫不差的抓住了她的胳膊，一把把她拽回身边。
黎嫣然没站稳，摔在床上。他很快俯身，用臂膀半环住她，轻声说：“嫣然，我的话还没说完。”
她不敢抬头，发丝散乱，宽松的丝质长裙下，胸口在急剧起伏。
“如果。你不想当我的妻子，那就不结婚。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别的都不重要。我从前说过一句话，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如果你不愿嫁我，我就终身不娶。”
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强迫她听完这句话，才松开手。
黎嫣然方才还有些歇斯底里，此刻突然安静下来，乱哄哄的脑子里什么也不能想，只有嗡嗡声，仿佛血在急速涌进血管。
“嫣然，你知不知道，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负担太重会把人压垮的。听我说，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别人的认可？难道离开别人的视线，你就不能过自己的人生了吗？没有人能够让所有人都满意，人生而为人，最重要的是让自己快乐！你既然爱我，为什么一定要找种种理由，想方设法离开我？简单一点，不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说完，她已经泪流满面。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间如此崩溃，那么长时间都忍住了的泪，终于决堤。
“我已经选择了我的路，无法回头。我有我的目标，有我一定要完成的事情。而且还有那么多的人，我都不能辜负。或许对你来说，生而为人是为了快乐，可是，我不是！也不能！”
盛宇凌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她用手捂着脸，低低呜咽，肩头不住颤抖，艰难的压抑着哭声。
黎嫣然是个内心坚强的女孩，他一直都知道，却没想到，于别人，也许早已经服软服输的事，到她这里会这样坚定。
——对我来说，唱歌，当歌手，不仅是梦想，也是手段。我想要的，是金钱，名望，地位……
这句她之前说过的话，又回响在耳边。也许对她来说，能被人承认，真的是植根在骨子里的奢望。
良久，盛宇凌伸手拂过她乱了的发丝，然后拍拍她的肩，站起了身：“已经很晚了……睡吧。”
黎嫣然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走到门边，拧开了锁。
门外的走道里，靠着墙角蹲着一个纤细的身影。看到门被打开，苏娅腾的一下站起来，见是盛宇凌又慌乱的低下头。
他没有说话，眼风不动的径直往前走去。
“我配不上你。”
“连亲生父亲都不愿要的孩子……”
这些话，怎么能从她这样的女孩嘴里说出来，明明……是冰雪一样晶莹无瑕的存在。他垂眸微叹。
金钱，名望，地位，藏在这些虚浮字眼之下的是什么，盛宇凌也已经大概知道了——是命运赋予她的，那种深切又无助的，对自我的不认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