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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彻底黑沉下来,而森罗城古老的城墙,已赫然在目,像一座巨大的囚笼,沉重地扣在这片并不肥沃的土地上。

在帝都上流圈里,这里是任何一个祭司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流放之城”。

森罗城三个大字刻在石壁里,已经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被风霜打磨得棱角模糊。

谢以穹仰头沉默地看了一会,然后拎起小皮箱,从容地迈了进去。

不知是因戒备盗匪,还是娱乐生活匮乏,入夜,街道已少有人迹,沿路两侧的照明石稀疏昏暗,有的已经再也发不出一丝光亮,却无人更换。

最后还是谢以穹付了车费,跟着神情忧伤的罗不拔来到城主府,远远看着就像一个巨大的方形碉堡,匍匐在危险的夜幕里。

这座四层楼的府邸已经是城内最高的建筑,外围用超重的防护石砌成,四面墙壁上都嵌有数个半米长的洞口,从内部紧紧闭合,谁也不知道会突然从里面探出什么来。

两人刚走到门口,谢以穹忽然停住脚步,他能察觉到有目光牢牢地钉在自己身上,不止一束,绝非善意。

黑暗里遥遥对着他的,也许不仅只有目光。

老罗笑着跟值守的卫队打招呼:“总算到了,比预计的早呢,城主回来了吗?”

队长却不理他,用平板的声线道:“出入凭证!”

老罗挂不住脸:“我们几个小时前才见过,你还找我要那玩意!”

队长冲他翻个白眼,又重复一遍。

进城的时候也有这么一道关卡,不过那时是老钱帮他们通过的,谢以穹稍感诧异,卫队明显认识常年在城主府工作的老罗,却还这么一板一眼,要说是他个性如此,还是纪律森严呢。

罗不拔无奈,只好哭丧着脸道:“我们在路上遇见盗匪团,凭证跟钱袋子丢了。”

一瞬间,谢以穹敏锐的感知到了对方溢于言表的鄙视。

队长扯了扯嘴角,开始盘问:“姓名。”

“罗不拔,这位是新任的祭司大人谢以穹。”

“身高。”

罗不拔脸都绿了,咬牙道:“不就是比你矮两个头,嘚瑟什么!”

队长一脸严肃继续问:“武官大人的**名叫什么?”

“……萧甜甜。”罗不拔偷乐,肯定是今天萧大人巡城,没少折腾卫队,趁机黑他呢。

队长大手一挥:“行了,搜身。”

“哎哎,搜我就行了,祭司大人可金贵着呢,搜不得搜不得!”

队长简洁有力地吐出一个字:“搜!”

罗不拔还想说些什么,谢以穹把皮箱放在脚边,双臂一展,道:“既然是例行工作,自当配合。”

队长的目光这才落到他身上,从脚一路往上,笔直地盯着他的双眼:“祭司?”

语气说不上是排斥还是冷淡,至少绝不尊敬。

若是放在帝都,那些从出生起就享受着特权和尊崇的祭司,简直无法想象。

“好了,进去吧。”

一路走进正厅,谢以穹随意打量着这座年代久远的城主府,从颜色不一的墙壁,看得出经过好些次修补。

门窗和窗帘的款式十分老旧,唯一的装饰物是块暗红色的地毯,暗搓搓地铺在门口,虽然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花纹,好在打扫得纤尘不染。

“城里本来是有一座祭司塔的,但是因为常年没人住,城主让人改建成了居民楼。”罗不拔支支吾吾地道,“委屈您先暂住几天,我明天就去把住那儿的人迁走,给您腾地方。”

祭司塔改建,这事可大可小,不合规矩是肯定的。

然而谢以穹的语气和神色都显得稀松平常:“不必了,住这儿也不错。”

罗不拔刚要松口气,却又听对方冷不丁问:“以往来此的祭司,也都是住城主府么?”

这……

要是回答是呢,那刚才搬迁的话就纯粹是在放屁,要是回答不是呢……找抽么?

好在罗不拔没能纠结多久,一阵令人食欲大增的香味飘来,熏熏然俘虏了他们的鼻子。

“你们终于回来了,菜都要凉了。”一个身形瘦削的高个男人从内间出来,他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手里端了面瓷盘,垫有锡纸,纸上一团金灿灿的色泽,带着诱人的奶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谢以穹长途奔波一整天,这会闻到香味,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股无法抵抗的饥饿,在他的胃里叫嚣。

高个男人一手负到背后,微微躬身,单手托着瓷盘呈到谢以穹面前,笑得风度翩翩:“这是特地为迎接祭司大人而烹制的奶香焗金薯。晚宴前一点开胃菜,请大人品尝。”

焗薯么?卖相倒还精致。

谢以穹无暇思考这里的伙食问题,腹中的饥饿感已经驱使他拿起勺子,往盘中刮去,舀了一勺的松软香糯。

即便是出门前已经填过肚子的罗不拔,这时也直勾勾地盯着,咽了一口唾液。

作为精神力变异的特殊能力者,祭司的天赋能力是“治愈”,没人会傻到给祭司下毒。

在两人期待的目光里,谢以穹吃了一口……

足足有三分钟的沉默。

他终于酝酿了一个含蓄的说法:“味道……很别致。”

高个男人腼腆地笑着:“我研制的新菜品能获得大人的称赞,那是它的荣幸,剩下的请大人慢慢享用吧!”

面对这样的热情,谢以穹十分感动,然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不用,我不饿。”

“还有很多呢,大人千万别客气!”

“……”

“哇,夏厨子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好香啊,你们可不能背着我偷偷吃独食!”门外传来一道年轻而充满活力的声音,伴随着兴冲冲的脚步,欢快地跃进来。

谢以穹眼前闪过一道影子,速度极快,以他的精神力竟然无法清晰捕捉轨迹。

握着勺子的手转眼已经空了。

“好厉害!”那年轻人围着高个厨子转了两圈,馋得双眼发光,就差没有摇尾巴,“真香,新菜吗?让我吃吃看!”

谢以穹已经来不及阻止,但善良的他不忍直视接下来的惨状,于是……他飞快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擦擦擦——这是什么鬼!呸!”年轻人感觉自己的舌头受到了暴击,头顶的呆毛愤怒地竖了起来,“这哪里是人吃的,分明是喂猪的,猪都不吃!夏君你说你做它干嘛?”

夏君斜眼盯着他,凉飕飕地说:“你怎么知道猪都不吃?猪是你家亲戚?”

气势瞬间被打压下去,那年轻人只好转而向谢以穹投去求助的目光,“你说呢?”

他长得相当帅气,鼻梁挺直,英姿勃发,很难想象一个身高一米八、身强力壮的男人,露出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对方圆溜的琥珀色瞳孔,谢以穹却觉得毫无违和感。

“阿天,别胡闹!”罗不拔把他扒拉开,介绍道:“这位是新任的祭司,谢以穹,快叫谢先生。”

“祭司?!”阿天睁大眼睛,把谢以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活的?好厉害!”

谢以穹颔首道:“幸会。”

有了新目标,阿天果断把刚才的黑暗料理抛诸脑后,缠着谢以穹喋喋不休。

“听说祭司能生死人,肉白骨,随便摸一下,再重的伤都能立刻痊愈?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的话,那还要我们这些医生做什么?”

谢以穹扬眉看他一眼,道:“你是医生?”

“是啊,今天在城里跑了一天,累死我了,还有好几个病号没看完呢。”

“城里医疗情况不好么?”

“可不是嘛!”阿天总算找到了吐苦水的垃圾桶,卷起袖子一通咋呼,“没几个人愿意干这苦差事,病号一年却比一年多。”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没钱,没人,也没设备。小病忍一忍就算了,大病我们是没办法的,除了少部分有钱有关系的,运气好的话,能跟着商队去条件好的大城市,多数人只能硬捱着,等死。”

他停顿一下,透亮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愁雾:“更惨的是像城主那些……”

“咳咳,阿天!”罗不拔跳起来朝着他的后脑勺招呼一记,“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先生赶了一天路已经很累了,你别吵人家。”

夏君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削了阿天一眼,正要把人拎走,这货却死拽着谢以穹不放。

“怎么尽是我在说啊,明明是我先问的啊,你还没回答我呢!”

谢以穹淡淡一笑:“祭司又不是神,救不活死人。施展治愈要消耗大量精神力,治疗极其严重的损伤,甚至能把一个高等祭司活活抽干,市井传闻,只是夸大其词罢了。”

“哦。”阿天失望地拖长了音,头顶的呆毛耷拉下来,“原来祭司也没什么卵用……”

谢以穹:“……”

“李、拜、天,少说两句憋不死你!”夏君有气无力地揉了揉额角,又换上笑容对谢以穹道,“谢先生,我们特地给您准备了接风宴,请这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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