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脸面回到韩国?”有那些愤愤不平的文人就直接拦在了门口,伸手阻碍不让进去,那脸上的愤怒神情就跟连城杀了他父母一般,说来也是,毕竟国仇家恨。
连城站在那儿失魂落魄却还有主张,静静的看着对方,冷静反问:“我的家为何不能回?”
这里是他年幼呆着的地方,有他最亲近的人,就是他的家。
文人愤慨激昂的指着他骂:“先有国,后有家,你连国都不要了,你怎么会有家呢?”
“我何曾不要我的国,是韩国先进攻魏国,我身为魏王的臣子难道不该鞠躬尽瘁?倒是你将我拦在此处严厉斥责,那么你为你的国家做了什么?”连城也不生气,也不动怒,就只是心平气和的询问。其实这和心中没有怨言,宽宏大量没关系,纯粹就是眼前这个跳来跳去的蚂蚱没办法勾起他的情绪。
文人一时哑然,继而愤愤不平又道:“你也就会伶牙俐齿而已,韩相一辈子为了韩国尽心尽力,鞠躬尽瘁,临到了却有你这样的侄子,我真替他蒙羞。”
周围许许多多的人围着,那些人与周围人的想法近乎于一致,纷纷出声附和,这些人当中也有要离和连城,要离最受看不惯他们欺负人,匆匆跑上前去怒视对方:“相爷说过,连城是他一辈子的骄傲,连城也的确有资格被别人称作是骄傲,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他?”
文人一见是个小姑娘,立刻摆出一副孤傲的架势,不屑于去争论。
连城的手在要离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然后摇了摇头,示意她退到自己身后去。然后再看向那个文人,平平淡淡的说道:“你说相爷一辈子为了韩国,那为何被剥夺官职,沉寂家中,还有侍卫在外围一圈?是我害了他?可若是我没记错,韩国没进攻魏国之前,叔父就已经在家中了。如你所言,叔父为韩国尽心尽力一辈子,临终真苦。”说罢,伸手一把打开,文人拦在那儿的手,径直往里走。
这是他的家,想回就回,谁拦得住?
大步直接踏上台阶,一路加紧脚步走进正厅内,只见厅内一片白布,刺目伤心。
那棺材当中就躺着最敬爱的人,连城自进来开始就目不转睛的盯着,始终没有掉下来一滴泪,就只是静静的望着。
“兄长——”
婉兮哭得不能自已,飞奔而来,直接扑进他的怀中,放声嚎哭,那一声声疼的人心口在作痛,天地之间只能闻到这悲伤的痛哭。
外边原本还在不断指责连城的人都闭上了嘴巴,到底是一家人。
韩夫人像失了魂一般的跪在灵前,身边的三个孩子都披麻戴孝,哀哀啼哭,人间悲剧不过如此,死的人是死了,活着的人要悲伤得难以自持,会心如刀割。
连城拍了拍妹妹的后背,动了动唇也不知和妹妹说,还是与自己的叔父说:“我回来了。”
当年对韩王失望之下,离开韩国,叔父对此深表支持,只要是他的想法都会理解。
没想到那个送自己走的人,如今却要自己送他走。
连城松开了婉兮,走到灵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然后磕了三个响头。
韩夫人虽然悲伤的不能自持,但还是吩咐管家拿来东西,让其披麻戴孝。
逍遥和要离走了进来,要离给上了炷香,神色肃穆,然后就陪到了婉兮身边,婉兮直接倒在她的怀中,嘤嘤哭着。
“那也是我来,你叔父怕就有了感应,他坦然面对自己生死,坦然一些,你知道他放心不下你。”要离不是一个感情外露的人,即便是安慰人也很难给予情绪上的鼓舞,但她会用最朴实的话,坚定的站在人身后给予安慰。
婉兮扬起头来,眼泪汪汪:“叔父疼我一辈子,我确实调皮任性不大懂事,如今想来深深后悔,既然叔父为我撑出了一片天地,那我日后也要保护好婶娘和三个妹妹。”
最苦莫过于家中只剩下女眷,总是有一个人要承担起责任,她不想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自己哥哥身上。
要离点了点头,被这里的情绪所感染,也跟着有些低落,想起自己父亲之死,又是额头一阵疼痛,眼睛甚至有些湿润。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还是父女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甚至连个宣泄的渠道都没有,这么多年全凭自己排解过来,可仍旧有一点在心中横亘,时不时就要翻出来疼一疼。
她用一种复杂目光看向逍遥,逍遥则是跟着连城一起跪在灵前。
当年连城劝说韩王不要发兵齐国,韩王表面答应,暗地里又做出其他抉择,让连城大失所望,最终离开韩国。
这一切如果说有一个缘由,缘由也在逍遥身上。如果连城没有离开韩国的话,也许如今又是另一种处境,他和叔父二人齐心协力。
逍遥磕了个头,以此来表达自己心中的内疚。
“就算是有什么错,错处也全是我的。”连城动了动唇,声音极为微弱,只是说给身边的人听的。
逍遥眼中含泪,低下头却任由眼泪滑落,都说人生难得一知己,对方为自己考虑到如此地步,如何能不感动?
终于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外边有人礼唱:“王上到——”
只见所有原来吊唁之人皆是让开一条路,那青石板路上,韩王走来,身后跟着两列侍从。
他挥了挥手,侍从没有跟着进来,这个踉跄的走进来以后,眼睛就没从棺材上移开过,下眼处一片漆黑,人瘦得跟皮包骨头一样,根本就没精神,身上穿着王者的衣服,却一点都不像王者。
要离曾听人说过,韩王生的文质彬彬,酷爱读书,一心想要兴起礼仪之邦。可她如今的样子更像是酒色过度以后,那些上了年纪还不悔改的公子哥。见过那么多的王,只有眼前的这个根本不像。
连城缓缓站起身来,面对韩王也不行礼:“怎么劳烦韩王往前来?”
韩王根本就听不进去别人的话,踉踉跄跄的走到棺材前,抚摸着棺材身,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声音甚至都透着颤抖:“我和从之二十二岁认识,他陪了我二十二年,都是命啊。”
“这不是命,你自己心里还没数吗?!”婉兮顿时就炸了,一把推开阻拦自己的要离,噌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韩王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我叔父对你忠心耿耿,你却和小人在一起,听信小人谗言,攻打他国,停我叔父的职,剥夺他的权利,训斥他无能,还派兵包围他的府邸!二十二年,你的疑心病发作在他的身上,不觉得恶心吗?!”
韩相被一个小姑娘指着鼻子骂,却一点都没有生气,整个人失魂落魄到了极致:“我只是想保护他,疏远他,只是为了保护……我无能呀,我受小人控制,我无能!!”
因为害怕自己名声被毁,根本就不敢说出吸食五石散的事儿,也怕以后吸食不到,就这样一步一步的受他人控制,国家被弄成了什么样子?忠心耿耿的大臣又被弄成了什么样子?
光是想想,都觉得人生如此,还有什么兴致?
他伸手抚摸着棺材的光滑的面,任由眼泪一滴一滴的划过,呢喃道:“从之,我对不住你,可你在和我喝杯酒可否?”此话说完,突然面露坚决,然后整个人就像那棺材脚冲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了所有人,要离还算是反应快的,噌一下蹿出就要抓住他,结果只抓住了一片衣角,嘶啦一声,衣角落在了要离的手中,而那人已经撞上了棺材。
鲜血四溅,顺着韩王的额头往下落,他的眼睛上却没有闭上,都是愧疚之色,朝服上面滴落着鲜血浸透,一滴又一滴。
大家眼睁睁的看着这幅举动,所有人都震惊极了,纷纷大喊:“王上!”
连城连忙去探了探鼻息,然而没有用,已经停止了。
额头撞破漏出来的骨头都已经碎裂,这是用了全身的劲儿,一心寻死。
谁也没有想到,居然又出了一场人命,就连婉兮都没想到,捂着自己的嘴,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落,被这场面给吓到了。
要离攥紧她的手,想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一个劲儿的说:“没事儿,没事儿……”
本来就没多大的事儿,这只是一种选择而已。
外面开始逐渐下起了小雨,原本就阴暗的天顿时犹如遮天蔽日一般,全都被乌云所遮挡,电闪雷鸣在这一刻纷纷响起,好似在渲染气氛。
春日的第一场雨,怎么会来得如此悲凉,浇灌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冰冷刺骨。
韩国未来的路究竟在哪,这个疑问大概闪烁在每个人的心头,就如同这一场雨,不知何时才能停歇。
风潇潇,雨瑟瑟,连城站在那,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事情还会更糟糕吗?
好在逍遥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