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内传来了一阵老人的咳嗽声,那急促又声嘶力竭的咳嗽,可以看得出来人的身体真的很糟糕,就像是一块朽木,被火烧得咯吱咯吱响,透着不健康的闷声。
婢女端上茶水,韩相接过润了润喉,挥手示意自己无事,上了年岁以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近日来更是因为韩王作出决定的缘故急火攻心,直接缠绵病榻。
这种突然兴起的战争,对于国家没有任何的利益,相反消耗着自己的实力,韩相自然是反对的,但他终究只是丞相,上有君王。
“王上近来的举动连我都看不透了,也许是真的因为我老了。”他的目光看向了坐在下面的两个晚辈,要离一脸淡定。
婉兮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关切的询问:“其他的事儿都先放下,叔叔近些日子病情不见好转,是不是该另寻大夫,仔细查一查。”
韩相摆了摆手,自己的身体最清楚不过,忍不住深深的叹了口气:“倘若让我折寿十年,让王上不被小人蒙蔽,那我也心甘情愿。”
这样的话说的是满目凄凉。
臣子忠诚,而大王昏庸,这世上最悲凉不过的事儿。
“无论他怎么样,你总要过好你自己。”要离皱着眉头,见婉兮那般伤心,也有几分着急。在她看来国家也不是韩相的,在韩国待不下去就去他国家,只要身怀才华,总有人要。
韩相苦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毕竟自己这番忠君爱国之心,不是两个没经历过什么风雨的小辈儿能动的,他和韩王相扶相持走过来已经是半辈子,是君臣,也是知己。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的君王竟然不再信他的话,甚至想要消磨他手上的军队。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他慢吞吞地从书桌中拿出一封绢布,递了出去,婉兮连忙接过,仔细一瞧,上面是自己哥哥连城寄过来的一封信,询问着韩国究竟发生了什么?
显然连城也意识到了韩国有变动。
“王上行事大变,对我隐隐疏离,开始亲近赵至隼,并且不顾我等反对执意攻打魏国。此次进攻魏国的军队乃是我手上的一军,然而控制权却已不在我手中。叔叔无能,那是帮不上连城了。”他咳嗽了两声,断断续续的说:“婉兮,你哥哥想要和我见一面知道事情始末,但是眼下两国开战,实属不便,你是他的妹妹出面最为合适。此番便由你代替我去见你哥哥,我说的话你要全部转达给他。”
韩王的转变非常的诡异,相尽所有的理由,也得想到等闲变却故人心,人心易变。如果韩王真的是和赵至隼站到了一条路上,一心想要攻下魏国,或者是消磨韩相手中的兵力,那韩相在韩国就受制于人。
他不是那种会因为君王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就暴起的人,有些事情似乎已经预料得到,活着是个忠臣,面对死亡也是。
这番话说得非常严肃,婉兮肃然,用力的点了点头:“请叔叔放心,我一定会尽到全力。”
韩相微微点了点头,看向要离,声音和蔼:“我这侄女孤身一人前往,也叫我怪不放心的,所幸有你这个好朋友陪在身边,让人安心。此番我便将她交付给你,有劳你了。”
要离绷紧脸,一字一句的说:“请韩相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婉兮的。”
得到如此保证,他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因为脸上密密麻麻都是褶子,笑起来跟一朵菊花似得,脸上还泛着一些不健康的红晕,让人担忧无比。
倘若换一个时候,婉兮是断断不会离开韩相的,毕竟自己的叔父身体的确让人担忧,可此事是急事,耽搁不得,二人既然已经决定前往边界与连城会面,自然是尽快动身。
要离还好,婉兮是娇生惯养,对于那种消耗体力精神的昼夜赶路根本吃不消,大腿内侧磨的都是伤,但还是咬牙挺了过来,尽快赶到了约定好的小村庄当中。
因为战事临近的缘故,这个小村庄已经空荡荡的,能搬走的人都搬走了,死一般的寂静在夜间更加的苍凉。
放眼望去矮矮小小的房子,空荡荡的街道,宛若鬼镇子。
东西被扔得四处都是,看得出来人们都是急匆匆逃跑的,以至于东西七零八落的摔在地上,还有脚印儿。
婉兮是女孩子,肯定会有些害怕,一个劲儿的往要离身边靠,两人手牵着手往里走,要离忽然听见耳边有些动静,下意识的喝了一声:“谁?!”
只见那矮小的房子关着门,门被缓缓的推开,里面有一个高大的男人迈步出来,五官端正,神色沉寂,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一股威势。
婉兮一见这人,立马就飞奔而去,直接撞到了怀中,满是惊喜的叫:“哥哥——”
来人正是连城,他脸色缓和了不少,揉着自己妹妹的脑袋,那是和亲近人靠近的放松舒坦。在放松之后,又紧皱眉头:“你怎么来了?还有要离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婉兮仰头瞧着自家哥哥,眼中含着泪:“叔父的身体不好,经不起舟车劳顿,故而就让我来了,还让我和你说韩国的事情。”
连城“嗯”了一声,招呼着两人进小屋,只见里面烧上炉子,窄小的屋内暖洋洋,咯吱咯吱响的床上面铺上了厚厚的毯子,应该已经居住了不少日子,就为了静静等待。
婉兮暖和了一下身子,就开始复述起了韩相叮嘱过她的话,在说的时候不免有些磕磕巴巴,额头上甚至还开始冒汗,生怕自己记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再酿成大祸。
连城的声音仍旧生硬低沉,但却放缓了不少:“你别担心,叔叔跟你说的话,我都要自己盘算一番,即便是说错了什么,我也推算的出来。”
婉兮仰慕的看着自家哥哥,无论何时都是强大而成熟的男人,她也不再那样紧张,缓缓的将最后一句话说完,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话:“哥哥,你不会有危险吧。”
连城摇了摇头,神情淡漠:“能伤害我的人太少了,迄今为止,我也想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一切都推算过好几遍,放心,没事儿。”
婉兮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有些紧张的问:“你想要做什么?”
“我要去楚国,见楚王。”
楚国与秦国相邻,和韩国有共通之路,这是一个极为强大的国家,尤其是在现任楚王的手中发扬光大。
要离第一反应是:“你要去借兵?”
连城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自己的妹妹以及要离分别递上去一杯,低着头缓缓的说:“借兵未必能借到,我是调兵。”
具体事情说起来太过于麻烦,索性就闭口不言,无论是婉兮还是要离,都非常相信连城的能力,对于对方说的话也是深信不疑,除了支持就只有支持。
“那你什么时候走?”婉兮怯怯的问了一句。
留给连城的时间不多,他望向那窗外,因为风刮的太大的缘故,窗子早已被推开,冷风吹进来有炉子作为抵抗,倒也不觉得凉。
外边的天已经黑下来了,可还是看得见雪花在不断的飘舞往下落,这场风,这场雪都来得颇为汹涌,一年冬季由此抵达。
他喝了一口暖茶,心肺都觉得舒适:“等雪停,你们也在这等雪停,回头,我派人送你们回韩国。”
眼下的韩国也不安全,可是放眼众多国家,又有哪个是安全的?
连城倒是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走到哪带到哪?可问题是如今也将自己的头颅算在裤腰带上,又能够去保护谁?
战乱必须尽快的停止,和平必须尽快的恢复,至少自己妹妹以及亲人的身边绝不能有太大的危机,这就是身为一个哥哥,身为家中长子要做的事情。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留给魏国的时间更加的不多,敌人就像是那来势汹汹的狂风,化成一把刀子将人的肌肤刮,鲜血流得满地。
都说食君俸禄,为君分忧,连城,就要为自己的国家鞠躬尽瘁做到极致,何况像他这般骄傲的人,又怎么会准许自己的国家,成为别人阴谋下的导火索?
婉兮正经望着沉浸在思绪当中的哥哥,悄悄的拉了拉要离的手,冲着对方使了个眼色,想得非常复杂。
要离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在来的路上时候,婉兮就已经和自己说过了。
她拜托要离保护连城。
作为连城的妹妹,婉兮非常懂自己的哥哥,魏国越是有危险,他越是不会离开,而且会越战越勇,这一路上毫无疑问会遇到非常多的危险,身边就需要一个能够保护他的人。
他是一国丞相肯定身边有得力的亲信,但是婉兮不放心,能让婉兮放心的就只有要离一人。
要离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