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已过,秦晔从东宫退下来,只匆匆吃了几口饭,便带着宗武赶去了内务府。
吴谨——秦晔还记得这个名字,正是走马上任第一日,这人竟拿了箭要杀他。
这两日秦晔吩咐了内务府的人去审他,但今日太监来回话,说这人怎样用刑都不吭声,只说要总管大人亲自去见他。
秦晔来了兴致,但本想自己一人去会会他,奈何宗武死活要缠着他,无法,便也只得带他一同去了。
这宗武虽说年纪不大,但人很机灵,自打管事太监给他备了这么个人,倒让他觉得这侍卫总管的日子也没有那么枯燥。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宗武自然是不会走在秦晔跟前,但秦晔想与他多叙几句话,便唤他上前,两人并肩走着。
“你家里可还有兄弟姐妹了?怎么就想着入宫来着?”
“回禀大人,小的姐弟三人,两个姐姐去年闹饥荒都饿死了,双亲早就去了,小的本来也想一棵树吊死算了,后来竟被一位官人救下,侥幸活了下来。至于入宫,那也是为了裹饱肚子,讨生计。”
秦晔点了点头,这些人,又有几个好命好运的?
“那位官人,你可还记得他的样子了?日后有了机会,不忘他救命之恩。”
宗武点了点头,黑亮的眸子瞧着远处的宫殿,“那是自然——只是茫茫人海,怕是难寻了——”
两人说话之间,已到了内务府的门前。早有太监等候在前,见到秦晔,慌忙行礼。
“人呢?”
“暂时收在牢里,等待总管大人发落。”
内务府的牢营设在地下,本是暂时收押犯了错的宫人们的地方。若是认了罪,定了罚,该是处死还是逐出宫去,内务府掌着权——本来这些事务应是由皇后打理,但中宫空着,太后无权,百废待兴之际,内务府倒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
地牢里面,昏暗不见人影。点了灯之后,过了好一会方能看清楚人在哪里。
吴谨见到人来,忙起身向外张望着,带起手链脚链一阵响动。
宗武在后面提着灯笼,秦晔冷冷地向里面瞧着。
“有什么话,今日快些说出来吧——再不交代,只好送你去阎王那里再交代了。”
吴谨扑通一声跪下,“大人要为小的做主——他们,那日是他们逼我的,小的断然没有胆子敢去射杀大人!”
这人还真是个怂货,但既然这么怂,为什么受了刑罚还一声不吭的?
“那他们日后逼你去行刺皇上,你也去?”
吴谨猛然抬起头,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的万没有这个胆!大人明鉴!”
秦晔有些失望——既然是其他侍卫逼着他这么做,那只能说明他人缘太差,性子太软,留着并没有什么用。
“便是信了你,你是被他人所逼,那你可曾想过你的父母,他们都会因你牵连入狱,甚至还会有杀身之祸?”
吴谨垂下头来,默然不语。但烛火闪烁之下,秦晔并未瞧见他眸中有丝毫的伤感。
只有压抑着的怒火。
他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但终究望着秦晔没有出声,只是默然垂下了头颅。
秦晔这次明白了——他是在忌惮着宗武,怕是有些话,他只能对自己说,而不能让其他的人听到。
秦晔便后退一步,转过身冷冷道:“既然你再无话可说,那只好送你一程了。带累了你的父母,可怪不得我了。”
言罢,秦晔转身便走,吴谨忙大声叫喊“总管大人”,但秦晔头也不回了。
出了地牢,宗武灭了手中的烛火,交给等候的小太监,“大人何不耐心等候片刻,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秦晔笑着弹了一下他的脑袋道:“他这种人,就是又软又怂,你听他说的什么——别人欺负了他,他就敢来行刺我,这种人留着也是祸害。”
宗武点了点头,但他依稀觉得处置这人有些草率——杀掉确乎是最直接的法子,去查了他父母的卷宗,也并不是什么大官。
“那大人决定如何处置他?”
秦晔摸了摸下巴道:“让他回去见一面他的父母,也算是尽了孝心——陛下而今大赦天下,等他见了父母回来,再杀掉也不迟,只是要派人好生看着。”
宗武听罢,也并未察觉有什么异常,便仍随着秦晔回到总管的住处了。
————
“陛下,济北王爷领着宋御史、吴奉常入宫觐见来了。”
老太监在阶下小心翼翼禀报,一面开口说话,一面偷眼打量着皇帝的神情。
玉旻齐正在写着召令的手顿了一下,但又立即写了下去,连眼睛也不眨。
“让他们先在殿外候着。”
老太监领了口谕退下了,待他关上门,玉旻齐这才放下手中的笔,露出萧索的神情来。
还是来了。
从递折子到在朝会上请旨,都被自己以各种理由搪塞了。但这些大臣,大局方定,谋划的并不是给他献上治国安邦的法子,而是希望他能早日拟订皇后的人选——如此也有了理由把自家的女儿送上,捎带着成了一个半个皇亲国戚,那官位才算是坐得稳了。
念及此,他便是忍了这些时日,终究还是握紧了拳头,砸在书台上。
开科取仕,一日也不能等了!
那些“与民休息”“民心不稳”的鬼话,真也罢,假也罢,他一句也不想听了!
“让他们进来!”
不一会,便有两个小太监推门进来,侍立在侧。
郑云舒走在前面一点的位置,宋御史与吴奉常稍稍在后,三个人齐齐叩首跪拜。
“诸位爱卿平身。”停了一下,玉旻齐方道:“赐坐。”
三人谢过,郑云舒便在右手边第一个位置坐下了,宋御史在左手边第二个位置坐下,那吴奉常自忖官职低微,并不敢坐,只在旁站着,颇有些局促。
——若不是济北王爷请了他去,他平日里哪有入宫面圣的机会?
玉旻齐瞧见了,但也不再开口让他坐下,先看了看宋御史,因他年龄在三人中最长,便开口道:“宋爱卿近来身子可还硬朗?”
“承蒙陛下厚爱,老臣身子无恙,只是——”
“无恙便好。”玉旻齐未等他说完,便抢先开口。又话锋一转去瞧郑云舒,“济北王爷此来,莫不是向朕请辞的吧?”
郑云舒笑道:“自然是瞒不过陛下的眼睛,微臣吃惯了济北的粗茶淡饭,平京城里的锦衣玉食固然好,但微臣仍是念着济北——还望陛下恩准。”
“日子可定好了?”
“陛下尚未下旨,微臣不敢私下拟订日子。”
这个郑云舒,看来是有些眼色了。玉旻齐含笑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朕也不强留你——你且回去候着吧,这事朕记下了。”
郑云舒现在一听他开口说“记下了”便觉得头大。——八成他现在还不会放自己回去。
但是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安心——你不是恼我向你讨要那个侍卫么,那册立皇后这件事,我就看看,不说话。
我倒是想知道,你这样性子的人,可也会有左右为难的时候?
“微臣今日前来,不单是为自己而来,更是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请命!”
玉旻齐冷笑出声:“什么事情竟关乎到江山社稷,惹得百姓生怨了?”停了一下,未等他们几人回话,又笑道:“让朕猜一猜,莫不是为了册立皇后一事而来?”
他说话时面上轻松,但扫了一眼下面的几个人,除了郑云舒一惯的淡定自若之外,宋御史与吴奉常皆是抬首愣楞地看着他。
一时间书房内噤若寒蝉,无人再出声。
宋御史起身叩首道:“一来是册立皇后,二来陛下继承大统之后,那后宫便一直空着——日子久了,民间便有流言四起,听来不堪入耳,”
“比如说?”
玉旻齐只背着手面向他,面上似笑非笑,倒让那御史有些局促了。
“启禀陛下,民间竟有流言说陛下遣散后宫佳丽,原是受了佞臣的媚惑,为——为——”
他不敢往下说了,因为他瞧见皇帝的眸子都冷了。
吴奉常站了半日,此时见那宋御史结结巴巴不敢说话,自以为得了机会,便上前跪拜道:“民间流言,说陛下受了佞臣的媚惑,为男色所迷,实在是于礼有违!”
“放肆!”
玉旻齐纵然是知道他这个奉常专司礼教,但如此不知好歹,实在可恨!
“你是要责怪朕忠奸不分,善恶不明吗?”
吴奉常此时才知自己的冒昧,磕头求饶道:“陛下恕罪,微臣也是据实而言——”
“那你口中的佞臣,又是谁?”
无论他是否说出秦晔的名字,他既然说了这番话——今日是不会让他活着出宫了。
“是——是——”
郑云舒看那吴奉常结结巴巴满面通红,便从旁道:“陛下身边哪里有佞臣?市井之言,两位大人莫要认真了才好,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轻轻巧巧的几句话,既救了这吴奉常一条命,也给了玉旻齐一个台阶下,两下皆讨好了。
真是可笑——自己现在虽然贵为天子,却有了更多的桎梏,远不如这人活得洒脱率性。
“你们的忠心朕自然明白——”玉旻齐转身放空了目光去看那窗外,“皇后的人选,朕心中已有了主意。”
这回到郑云舒吃惊了,他几乎是不假思索道:“不知陛下欲立男子还是女子为后?”
这问话倒没让玉旻齐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反倒是两位朝臣大吃一惊。
玉旻齐转过身来看着三人脸上的神情,哈哈笑了起来:“皇后——自然是女子,只是等守孝的三个月过了,这事才好张罗,你们可放心了?”
郑云舒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点点失望。
他很矛盾——他既想看玉旻齐为了那个小侍卫空出皇后之位,诸如“散尽后宫独宠一人”之类,况且那人还是男子,他心中因为没有得到秦晔的失落便会稍稍有些抚慰。
但另一方面,他又想从玉旻齐口中清清楚楚听到册立皇后的旨意——
让他看清楚,纵然玉旻齐现在身为天子,喜欢男子这样的事终究是不会被任何人接纳,也不会被用心去对待。
但至少他早已向世人表明了一切——比起这个,玉旻齐还是不如他。
宋御史几乎有点喜极而泣了——只要他们的皇帝不把那个侍卫放在心上,有一日腻味了终还是要换人的——那自己儿子赔上的一只手,早晚要向他讨回来。
三人便再不言语,跪拜叩头去了。
郑云舒走在前面,不等太监开门,便自己一把拉开了门,大步离去。
出门走了两步,这才猛然发觉右边柱子后面倚了一个人。
定神去看,却见是那个侍卫秦晔正冷冷瞧着他们三人,只看了一眼,便闪身离开了。
他并没有进到书房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虐,要知道有多虐就有多甜!脑补了一下众人:
秦晔:你就虐吧,你敢不敢多让人夸我几句?我特么就想一边搞基一边走上人生巅峰,行不行?
玉旻齐:朕是淡定的,因为你们看到的都是假象,朕是不会挂的。
玉湛:我想说话,可我还是个娃娃,哭唧唧。
玉旻宁:我就想知道——还有人记得我嘛?166阅读网